癫狂年代（1）(3)

讲到这儿，便不能不提及这位身份不同凡响的郇老爷了。他拼搏半辈子，拼命地闯出一片天，挣下一片地来。关于他多蹇的命运如同神话一般，在县里传颂，佃农、奴婢和诸路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都对他奉若神明。他祖上倒也阔过，往上追溯的秦末。一个叫寻珋的农民放下锄头，拿起大刀，加入了楚王的队伍。此后这处少有的平坦黄土地，便一直由郇氏的人掌控。其上倒也有千余户人家，千百年来，无论战乱天灾，还是朝代更迭，周而复始，郇氏后人都被授予海源土官的职位，世袭罔替。直到他太曾祖父时，曾祖父应是庶出次子不得授官，后家道中落。这起爷爷辈一杆烟枪抽尽了偌大的家业，那几十条上佳的鎏金，连带着最后的首饰被送入当铺，换了烟膏灯油，这一系就算败了。宗族血亲都唯恐避之不及，目光中仅存鄙夷。

郇阳鑫单枪匹马地外出谋生，23年后归来时，年仅48却皴面朽残。本不坚挺的脊椎深深地弯了下去，只能靠着拐杖才勉强行走。一张尖脸三角眼，几近锥髻的下巴上留着几缕疏落的胡须，两鬓斑白，眼角突兀地有着长长的鱼尾纹，大地般的颜色的面颊上，因心力交瘁而仿佛被用刀刻出了如黄土高原那般的沟壑纵横。脸上打着蜡似的发黄的发光发亮，至于顶发，不过百十来根的花白发须，有气无力地耷拉在锃光瓦亮的头顶上，阵风起时，都如这古老腐朽的中国一般摇摇欲坠。可那间脑袋里的脑子装的是智慧，哦不，应该叫做小聪明。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左右逢源，精备完制的策略和狡猾奸诈、无恶不作的行径，确实让他在短短23载里匡扶起了家业，可也不至于家国社稷。他与人说话时目光从不与之接触，仿佛怕被人探觉到了什么似的。干瘪的身子藏在裹尸布一般的大麾中，伸出的黝黑的双手，却如同秃鹫的利爪一般干枯，遇上了谁都要拼死抓下一块肉来，而且好像总能预料到谁将死了一般，静静地守候在一旁，只待猎物一死，便扑上去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