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记得梦？(2)

父亲曾告诉她，死神是收割将死之人灵魂的可怕神明。但只要闭上双眼，屏住呼吸，死神就看不到她。年幼的女孩并不懂得死是什么，但至今为止，那挥舞着镰刃，面目狰狞的神也确实未曾真正出现于她面前。
这时，指尖的神经又带回木质扶手上抛光木料的光滑触感。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张宽阔的黑檀木餐桌，她很熟悉这个地方，这是餐厅，平日里一家人就是围坐在这张桌子旁边，享用着那并不丰盛，但仍旧能够果腹的平淡餐点。虽然跟往日的餐肴差距甚大，但好在存量很多。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上，正是这些马铃薯与风干肉片让一家人存活至今，也正因为如此，战火没有点燃这个封闭的孤岛。
这大概也是神明的施舍吧，每次餐前和睡前，她都要为此而祷告。主题永远是那无止境的悔过与感恩。悔过自己的罪孽，随后感恩神明的救赎。又要躲避神明，又要感恩神明，难以理解。
「不能在餐桌边这么弯着腰，很失礼。」
父亲的声音又掠过耳畔，像是从千里之外乘风而来一般的不真切。她呆愣了片刻，随后习惯性地听从命令，拉起僵硬而疼痛的脊椎，抬起那格外沉重的头，看向对面。

坐在餐桌正对面的是一位少女。一身漆黑的长裙，衬着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加苍白无血色。长裙圆润的领口处悬着一颗颗多彩的宝石。脖颈上镶金边的领结被扎成黑色蝴蝶的样子。抬高视线时，她看到了她披散的灰色长发，看到了少女垂至两颊的精致头纱，那纱巾其上刺绣着璀璨的星空。此时，她们四目相对。黑裙少女那墨绿色虹膜中嵌着的瞳孔，也像是夜空中的点点星辰之一，诉说着天际之外遥远的故事。
这时，镜子对面的那位少女轻启薄唇，唱出天使般的美声，同时用最轻柔的语调询问着：
“可曾记得梦？”
……多久没做过梦了？她自己也不甚明了。自从自己的心脏攀上恶魔的那一天起，她就很少做梦了。伴随着她度过深夜的，往往只有无止境的心悸和失眠。躺在宽阔的羽绒大床上，望着高悬的黑色天花板。只能听到自己笨拙的过度呼吸声，以及房间角落的座钟，金属钟摆在月光的照映下那孤独的咔哒，咔哒。无数夜晚的时间伴着钟表指针的永恒旋转，投身于名为“过去”的黑色汪洋里。她凝视着这片汪洋，她知道自己没有做过梦。
镜子对面的黑裙少女依然在微笑，询问着那不曾存在的幻梦。她离开卫生间的巨幅镜子，回到那阴暗的走廊中久久站立。随后走到窗边，双手扶上冰冷的玻璃，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