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比茨—永冻之梦(13)

但那终究是梦。
梦都是要醒的。
她再度醒来，眼前只有碧蓝的海洋，巨大的浮冰像一具具巨人的尸体漂泊零落，她的耳边没有任何生物的声音，只有寒风对着她幽怨地哀嚎。皑皑白雪从天上飘零散落，落到她的身上，落到她的灵魂上，无论她怎么裹紧厚厚的棉衣都无法抵挡刺骨的恶寒。她永远是极北之地的囚犯，永远离开不了这个囚笼，永世都要忍受痛苦的折磨。
她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她的梦永远实现不了了。
沙恩霍斯特说得对，“你会死去，你的亲人也会死去”，她们所有人都注定要死在战场上，从她们踏上自己命运之路的第一步时她们就再也回不了头，安稳的结局再也不属于她们，她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直至死亡。但有一件事她说错了，战死者的美名不会永远流传。起初人们还会为了她们的死感到愤怒哀伤，但后来一桩又一桩的死亡会慢慢冲淡原先的记忆，战死者就这么被新的战死者所代替，然后被遗忘。只有少数的人还记得战死者，也许是她们生前的亲人或者好友，她们承担着所有的记忆与挂念，但当这些人死去，那些沉重的记忆和深刻的挂念又会去哪里呢？谁还能记得清历史上每一个死者呢？她们中幸运的化为了一个又一个统计数据和数据资料，不幸的就这么被遗忘，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们存在过。后人只能通过一些照片影像才能得知她们的音容笑貌，但那种深切的感情不会再有了。

当考古学家从海里挖出她们早已腐烂的遗骸和早已锈蚀的舰装时，他们会体会到那份刻骨铭心的感情吗？不，不会。他们只会把遗体和舰装一股脑扔到博物馆，贴上冷冰冰的名字标牌和简单介绍，让后人可以看着她们感慨：“这就是历史。”
当沙恩霍斯特死去，她的妹妹会记得她，那么她的妹妹也死去了呢？谁还会记得她们？提尔比茨还想念着她的姐姐，但当她死去后，谁还会记得曾经有一对姐妹叫俾斯麦和提尔比茨呢？
提尔比茨现在只剩下绝望了，她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她不在乎什么美名什么历史了，她也不在乎什么复仇什么战争了，结束了，都结束了。她也不再去想着自己一直以来的梦了，完了，全完了，她的梦早就被极地的寒风冻住了，变成了一个琥珀，只能看见，却永远碰不到了。命运三次救了她是为什么?当命运终于撕下天使的面具露出它恶魔的面孔时她才有了答案——它要让她感到最深刻的痛苦。甚至在她走上那条不归路之前就开始了。命运让她期待着俾斯麦的回归，却故意送来她的死讯。命运派来恶劣天气阻拦敌军舰队，让她在胜利中不知不觉中滑进深渊里。命运让她在重伤后活着，就是为了让她亲耳得知沙恩霍斯特的死亡。命运让飞机被乌云扰乱，就是为了延长她的死期，让她在极端的痛苦和绝望中结束可悲的一生。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什么幸运儿，而是命运的钢铁巨掌下的可笑人偶，一举一动都被它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