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盲盒(23)

…当时我骗你，还向你道歉，只是最后想试探你一下，看看你还有没有良知，也算是碍于情面的逞强。比起对你的嫉妒，我更接受不了小肚鸡肠的自己，你和她一样，都是济慈似的榆木脑袋，整天考虑着自己的事，估计就连死了以后，也要在墓碑上刻下‘此处长眠者，声名水上书’来自我标榜——光是这句话本身，就足够让墓主人声名斐然了。也罢，扯远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反正我不会再给自己找罪受，你们好好相处吧——”
预备铃此时突兀地响起，A站起身，像豪爽的侠客临离酒席时那样把绿茶一饮而尽，又对少年说道：“篮球社里有个人最近跟腱受了重伤，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做起跳的动作。我和教练打好了招呼，今后我加入篮球社，文学社副社长的位置只好辞去了，你要当的话随便你。什么‘阿波罗’，去他的吧。”
A把手一挥，迈着大步走出了阶梯教室。自此之后，他果真没有再到文学社露面。周五少年做完值日，独自沿着毗邻围墙的木头廊桥往大门走去。从紫藤干枯的枝条间，他望见A把校服像围巾那样围在脖子上，正和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有说有笑地横穿操场，像是要加入坐在主席台上喝水休息的队员们。少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脸上的神色和当初向自己谈论文学理想时的神色一样，既有饕餮般的贪婪，也有无知觉的沉醉，那是爱的食客们最常露出的神情。少年看着A现在的模样，感觉心中五味杂陈。对A所期待的契约而言，幸福与不幸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因而可以决绝地加以舍弃。或许A不懂得往深处反思，但他了解自己，也了解自己所能承受的人生的限度。能够看到自己界限的人，无疑明白该如何在自己的意义上处理迎面扑来的命运，就连悲伤与快乐间突如其来的变化，也都能像把玉石切割成契合底座的大小那样，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加以化解。

不过，少年并不羡慕A，他对洞悉自己使命的欲求，要远远超过对快乐的生存方式的欲求。“遁入神秘”这一看似荒唐的魔咒，依旧在对少年那颗柔弱的心施加着难以磨灭的影响。
回到家后，少年发现自己的床头柜被人撬开了。那带着滚轮的四方体歪歪扭扭地瘫在放有羽毛球拍的角落里，像一具张着血盆大口的死尸。里面空无一物，观音像不见了。他连忙跑向母亲的卧室，把梳妆台、四门的大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少年感觉四肢的肌肉开始发软，就像每次抽血时那样，恐惧的寒气沿着血管往指尖蔓延。就在他发愣的当儿，一阵慢吞吞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母亲听到屋里动静不小，尽自己所能地从楼下快速赶到现场，发现少年双手抱膝，端坐在地板上的衣服堆里，双眼毫无焦点地盯着衣橱幽深的门洞。她见少年面色煞白，有些不解地缓缓靠近。少年见母亲来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把双脚交叠起来，抠着脚趾，额头牢牢紧靠在膝头的缝隙处，像是冻得受不了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把鞋穿上，怪冷的。”母亲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梳妆台上，只听那沉重的物什发出一声闷响。少年抬眼望去，不出所料，是送子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