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4)
“我们有时候也在夜里聊天,我听不懂她说的话,我也不清楚她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但每次我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歪着头认真听着,我和她讲过很多事,我的丈夫啊、我的父母啊、村社里的人啊、这个屋子的来历啊、这场战争啊、还有那个十字架的事,我都讲给她听。她就总是那样听着,也不说话,有时只是笑,就像一个女儿听着母亲讲故事一样。她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依偎在母亲肩上,听着自己的母亲讲故事的时候。有时候我会觉得她真的就是我的女儿,她真是可爱的孩子。”
“但这孩子毕竟不是我的女儿,老天爷让这孩子到我身边来,就迟早有一天要让她走,可我当时不知道。又是一个晚上,我让她去给门外的煤油灯添油。但她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迈着轻巧的步子回到屋里来。我只听见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和那孩子凄惨的叫声。我连忙出门去看,却是看到两个高大的兵站在门口,其中一个戴着蓝色的军官帽,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正抓着那孩子纤细的手臂,我真怕他太用力,会把那孩子的手臂折断掉。那孩子正浑身发颤,油灯方才被摔在地上,玻璃碎了,煤油洒了一地。两个人都背着枪,我不敢正视他们,只得跪下来替那孩子求情。但那戴蓝帽子的军官不在乎,只冷冷的说:‘我们是带着命令来的。我们找这个孩子很久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的,你回去罢。’那孩子腿像没了力气一样,也跪在地上,看着我,红眼睛里全是恐惧,泪水在她白净的脸上划出好多条痕来,她一下哭闹起来,我完全听不懂她的哀嚎,像是在求那两个兵,又像是在求我。
我只觉得心疼,想伸手去替她擦一擦眼泪,却被另一个兵用力地一下把我推了回去。我摔了个踉跄,突然想起来那个十字架了,便赶紧退回屋子里去找。等我跌跌撞撞地把那个十字架拿了出去,就看见她似乎是在挣脱那只大手,结果那个蓝帽子军官用枪木头狠狠的砸了一下她的脑袋,她惨叫一声,停止了哭闹挣扎,暗红色的东西从她额头上渗出来。我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但我还没有晕,我连滚带爬地抓住了军官大衣的衣角,把那个银十字架塞到了那个军官的手里。我觉得那个银十字架应该值不少钱,便恳求他看在这块银子的面子上放那孩子一条活路。他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十字架,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十字架揣进了军大衣的口袋里。他没再管我,指示旁边另一个兵去把那孩子扛到车里,那孩子轻巧得像只猫,他们完全不费力就扛走了那孩子柔弱的身体,上了车,走了,只留下我原地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