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下）(9)

妈妈呢，我朝着站在一旁的继父发问。继父的脸比平时还要阴沉，连问了几次，他都没有回答我，仿佛当我不存在一样。
你是死者的直系家属吗？这时候，有个白大褂沾着血、满头大汗的医生忽然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见我便问道。是，我点点头说。我是她女儿。
死者…？死者啊…我没有惊讶，因为正如苏小梨先前说的那样，已经来不及了。
那来签一下字吧，需要尽快把身体缝好，已经耽误太久了。医生说完，匆匆忙忙地转身回到手术室里，我也跟了上去。
死者啊。我麻木地拿起笔签字，眼睛不时地瞥向一旁蒙着白布的妈妈，没有停顿，也没有想要见她最后一面的念头。我有些害怕看见妈妈支离破碎的样子。
苏小梨在外边着急地不停探头进来，生怕我腿一软瘫倒在手术室里。我拿着单子签着名字，落笔的最后一画，忽然有些迟疑了。
村上春树的书里说，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一瞬间，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你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了。而死亡大概与衰老相反，对我而言，死亡不是一瞬间的，而是种持续不断的状态——从我接到电话，到赶来医院，从我签下第一笔字，到迟迟未能写下名字的最后一横，我逐渐地感觉到死亡的发生，像是水里的漩涡不断地拉扯着我。刚开始没有感觉，就好像去赶一堂课、吃一顿饭那么平常。

你说我应该悲伤，或许是脑子和身体其中的一个没有接受事实，我感觉不到悲伤。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妈妈已经去世了，可关于死亡的一切接踵而至时——急诊楼外停着的救护车，两面白墙，手术室里的血迹，还有这张签字单——我甚至都没有注意签的是什么单子，只是简单地写上名字、走个流程罢了。终于，关于死亡的感觉在我迟迟未能签下名字的最后一笔的时候，到来了。
成吨的回忆在脑海里轰然涌现，自我出生以来妈妈所为我做的一切，独自拉扯我长大的妈妈，下班回家带我去公园散步的妈妈，考砸了还仍然鼓励我的妈妈，继父发酒疯时护着我的妈妈，天天开夜车的妈妈…止于今天的那通电话，止于我和苏小梨的争执，回忆也如盖上一层裹尸布般停滞于此，短暂地停留在世间成为最后的念想。
…
“你妈妈出车祸了！！”
…
“别去了，童童。”
“已经救不回来了。”
…
“如果我提前救下了妈妈，世界猫是不是就会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