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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时间带走了所有的岸(二则)(2)

2023-11-05 来源:百合文库
娘家小城里,我的闺蜜发小,也有三五文友,他们往来言语间,提到我的创作。那一年刚刚新出的小说集,有人拿来签字。这样的时候,母亲便常常盘旋在我们周围,事实上,她并不十分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那是一部怎样的书,但她还是随着我们的谈笑,极为开怀地笑。单是女儿写了书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她无限欣慰。她是那么骄傲于自己的女儿成了“写书的人”。记得很清楚,有天黄昏,当我送走客人回来时,她坐在我们刚坐过的地方,一只手紧捧着我那部小说集,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精装的封面,双眼闪亮。那副场景,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我还是感到了比以往更有力的一种震撼。我蹲到她的膝边,告诉她,她手里的书是别人的故事,将来我会出一本书,那本书里有她。你要把我写到书里?她问,然后更郑重地捧起书:我有什么好写的!她脸上的笑,是孩子般的天真、满足、羞赧。
这张笑脸,现在,常常在梦中伴着我。
我说的将来要出的那本书,就是散文集《就连河流都不能带她回家》。我已经有五部书了,都是小说集。很久以来,我想有一部散文集。但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2011 年,我入选“甘肃小说八骏”。在此前后,得过省内外一些奖项,也都是小说方面的。我不是那种眼明手快的写作者,我写小说写得很慢,出活太少。但尽管如此,我至今也有了五部小说集。事实上,比小说写得更慢、更持久的是我的散文。距离最初发表散文已经二十多年了,从那个时候起,我从未中断过散文写作。小说,是对纷繁世界的凝视和考量,是对现实人生的叹惜和建构。写小说的人,有时是人群之中惺惺相惜的柔软之心,有时是窗帘后面无奈泪湿的窥探之眼,而有时则是稿纸上笔起刀落的决绝之手。但到了散文这里,事情便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散文之于我,意味着在匆忙庸碌的日常中,我突然停下脚步,瞥见镜子里的自己。

就算时间带走了所有的岸(二则)


无处遁逃,无可遮掩,我只能与镜子里茫然失神的女人,面面相觑。是的,散文是我与我自己的狭路相逢,是我与我自己的短兵相接。没有哪一种文体,会像散文一样与我彼此玉成,两败俱伤。
断断续续,二十几年就这样写下来了。其间有些篇目得以发表,有些从未示人。这些尘封在时间中的文字,就像捂在我胸口的一群白鸟,它们以温柔的翅羽抚平了我心灵的皱褶,以尖锐的触角扒开了生活的伪饰,让我看到日子里落进了更多的灰。我热爱我这些散文,因为我热爱已过不惑之年却依旧活得这样迷惑这样赤诚的自己,我爱我自己小小的悲喜浩荡的人生。
我的人生,充溢着我的母亲。一个生于20 世纪30 年代的藏族女人,她无缘和“文学”发生关系。我曾经羡慕过一些作家有妈妈可以作启蒙老师,两岁时咿呀学语“春眠不觉晓”,八岁时拿来《红楼梦》,十四岁时一起谈论哈姆雷特。而我的母亲,她从不曾留下陪我吟诗涂鸦的亲子记忆,漫长的唯有我俩母女相伴的冬夜里,她哼唱的许多母语的长调,我从没记清过那些迂回反复的歌词。当我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幼苗在汉语的晨昏重新学会发芽、抽枝,跌跌撞撞地生长,她只是那个爱莫能助的旁观者。是的,就是这样。但当我拿起笔,她始终是我所有文字中那个最强大的存在。她无处不在。尤其,在散文这种极自我的文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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