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十六岁逃在人间(9)

“倒也是。”
“所以，你今儿什么时间走啊？”
“还没定。你呢？”
女人把话头转向默默吃早饭的我。
我摇摇头：“反正是今天。”
“那就出去转转吧。”女人将变空的瓷碗放在桌子上，发出“咯”的声响，仿佛大厅打了个嗝，“正好两个人都没有计划。”
她变成蝴蝶飞出去，我紧随其后，老板娘在后面向我们挥手。我们飞到镇子不远处的河滩。出去的道路上不时有赶工的人经过，现在是两个游人变成这座系统的局外人。
“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二十年，是什么感觉？”我忽然很好奇。
“也不是一个人。乍开始，还有人陪我的。”
“咦？是吗？”
“嗯。九十年代那会儿，不是国企改革嘛，父辈下岗失业，家里撑不下去了，就把我送到这儿自谋生路。当时陪我来的还有一个男生。我们什么活儿都干，那会儿我对他也有好感，整晚厮混在一起。后来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分手了，他跟人偷渡去日本打黑工，我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发现怀孕，就回老家去了。生孩子那一年，九八年，黑龙江发大水，孩子在我眼前被卷跑了，在那儿哇哇地哭，怎么也够不到，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没影儿了。进入新世纪后，我来这儿找她爸，却一直没消息，我想那人说不定也死在日本哪个街角了，黑工嘛，死了也没人知道。”

女人的过去被我用三天的钥匙打开。昨晚回到宾馆后我也被她打开，裸露的一切被她细细打量，这项行为就像飞翔时相互作用的双翅。
又有一辆车从道路上疾驰过去，我惊诧那车牌号竟是我家那边的。我远望那条路，明明看起来那么长，怎么走也走不完，红色的车却一会儿就碾过了。
“对不起啊。你过得也挺不容易的。”
“你呢？你过得也不好吧？如果幸福的话，是没人想要逃离的。”
“和你比起来，我的——”
“别和我比啊。”女人打断我的话：“我有积淀的时间资本，承担的东西自然比你多。那个数学词叫什么来着……最、最简比？嗯，好像就是那个。时间带来坏的同时也带来好的。这些一约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第一次经历所谓的人生嘛。不要害怕选择的后果。”
我越来越觉得她像是一只蝴蝶了。美丽的表象下是柔弱的躯壳，柔弱的躯壳后是令我着迷的魂灵。我想去外面的世界寻找真相；她想回家，寻找真相。我们正相反，又恰在三日之内相遇。
女人雀红色的翅膀飘在街道上，我们绕着小镇逛了一圈，谈论一些彼此生活中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