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无衣(2)

呼出的一口热流袅袅腾升，转瞬间就消散一空，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油纸伞，抬起些许，另一手细细摩挲抚过。雨中的阴寒转息中又盛了几分，他只能再尽力紧紧身上的衣袄，反手带上屋门，步伐稍快地在这九曲游廊间穿梭，路上遇到些喊他文司帛的小署吏或奴婢，他虽不出声，但也都含笑点头送以回意，不过脚步依旧快走。直到一处梨树花枝伸入檐内，悠悠飘下几片纯白如雪的花瓣时，他才稍顿停下，仰首望去，但也只是一眼，逼人的寒气显然更为要紧，催着他动起身，踏过零落地上的花瓣，匆匆走向游廊尽头的子门。
抬手推门在即，他却蓦然回首，望见不远处的一座屋檐回廊下，一位容妆俏丽华服奢贵的妙龄少女半倚廊柱，投目翩来。只是随着他的猛间回首，那位俏丽佳人像只被惊扰到的小鸟，低下头快步逃离，连容他像对小吏奴婢那般含笑致意都不可。他无奈地笑笑摇头，心想，主家的夫人妾室们争斗不休，为几只头钗都能闹得仪止全无，但这唯一的明珠，倒是温婉可人，泼动却也乖巧，想是将来嫁入他家大族甚至唐国公室，应该会是个祁祁端庄的贤良夫人。
呼！似乎又冷了许些。
他双手抱胸抖了抖，深红的油伞伞尖高高挑起，也随着颤抖起来，恰好几滴顺檐滴落的雨珠落下，被这伞尖巧妙地一一探破。这一幕若是被某些有心人明清，想来也许会觉得像是一名枪客在甩抖枪花，展现那细致入微的神妙。可惜这只是位文弱书生，但幸好那有心人也不过莺莺燕燕。

推门出槛，抬手开伞，收束的红色展若浮萍，为他在珠帘细雨中撑出一方足以容身的天地。此时油纸伞露出全貌，原本收束起来看上去颜色还深的红色浅淡了许些，被里中透出的橙色夺去几分，但这依然是顶红伞，伞面上绽放的牡丹纹路也依然明艳，即使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沉淀，她没有丝毫地蒙尘。细雨打在上面，跳起小珠，咚咚作响犹似轻鼓，令这伞下男子舒然心安，一时忘了那渗入心脾的冰寒。
他反身将门一一合上，走下台阶，无去看细雨描白廓的小景，只向上望一眼穿满伞内竹短架却缠绕并不紧致的五色线，以及桐油伞面上开向天穹云朵的牡丹和跳脱欢快的小灵，不由会心一笑，尔后与雨长行。
行去几里，便到家院。主家豢养在本邑的门客百余人，不过多是潜养，真正能入其邑政家府做些实事的不过十余人尔。如此，功劳大小长久有分，自然门客的待遇有高有低，潜养者顶多饱暖无愁，住在集舍，毗邻市井喧闹；入府者每月有获，按职司重否各有价等，可选住主家提供的小院落，有主家赏赐或负责雇钱的男女侍婢四到十名以供了除杂事。
站在院前望着这闭合的院门，他犹记得，当初她说市井吵闹，自己才选得这邑城边缘，只是清净归清净了，就苦了自己这双腿，一天来来回回近十里路，但总归是她喜欢的清净。抬头斜望，他看见院子里那株高大的梨树在雨中摆动伸出院墙的枝条，真像是在招手——哦，对了，当初之所以选这个院落，不选更近的那个，就是因为这里栽了株梨树。她最喜欢梨花，也最喜欢吃梨，总说梨子好梨子妙，梨子生津又止渴，滋阴润肺好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