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文选一 (别有天地----学诗笔记)(2)
不独立,就不自由;不自由,就不美。
诗要美,首先必须是独立的,具有独立的思考和创造。
有些人忙于在世界上搜寻、记录、验证诗的题材,却忘记了“内心诗源”——忘记了自己的心。
诗人的心应当有世界一样的丰富和广大,那才是诗的源泉。
诗要说真话。但真话并非都是诗。而且真话并非都是真理。
就诗中具有真理性的真话来说,恐怕也要分为两种:一种是时兴的真话,一种是不时兴的或者未时兴的真话,说后只能得到若干白眼。
我往往更愿意说后一种真话,我不愿在布鲁诺烧死几百年后,再大喊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
诗的大敌是习惯——习惯于一种机械的接受方式,习惯于一种“合法”的思维方式,习惯于一种公认的表现方式。
习惯是知觉的厚茧,使冷感和热感都趋于麻木;习惯是感情的面具,使欢乐和痛苦都无从表达;习惯是语言的轴承,使那几个单调而圆滑的词汇循环不已;习惯是精神的狱墙,隔绝了横贯世界的信风,隔绝了爱、理解、信任,隔绝了心海的潮汐。习惯就是停滞,就是沼泽,就是衰老。习惯的终点就是死亡。
我感到,习惯于习惯的包围,诗就会失去血色甚至生命。
当诗人用它崭新的诗篇,崭新的审美意识,粉碎习惯之后,他和读者都将获得一次再生——重新地感知自己的世界。
诗的题材扩大了,同时一些不属于诗的概念的东西也乘机扩大了在诗中的市场。
几年前,在大力宣传了陈景润之后,一种“爱情诗”便应运而生:一个姑娘必定要爱一个科研工作者,其逻辑之严谨,不下于陈景润的数学公式。唯一可惜的是,这种“爱情”本身,又缺乏数学公式的稳定性;第二天,反击战打响了,新一代最可爱的人走红了,姑娘的爱情难免地又大加转移。
这是在写爱吗?这是在写诗吗?爱的土地是那么圣洁、丰富而永恒,永远养育着最美的诗和歌。我有时不免疑惑,难道他们一点不知道?爱是不可运用的,诗是不可运用的,可以运用的是概念,概念如果运用于爱情和诗歌,除了对其伤害直至摧毁,是绝不可能产生一丝助益的。而现在我们的概念正在被鼓励着进一步地攻占诗歌进而爱情;概念的诗就够人消受的了,还要加上概念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