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崖(2)

他特意把峨眉山和老君山拿出來做比較，一個佛教一個道教，繼而又猶豫起來:任何事一旦參雜了宗教、政治等因素在其中，便會變得不再簡單純粹，哪怕死亡，亦不可帶有任何多餘的雜染，目的性太強會減少玩的樂趣。
當然，對於宗教信眾而言，一舉一動無不透著非常的意義，然而人為賦予的一切在既定的生命軌道中最終都成了無可奈何的笑柄，這是他或任何人都無力計劃和更改的。
於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他沐浴更衣攀上某座山頂，張開雙臂幻想自己化作雄鷹振翅飛了出去。
他原本計劃著自殺的人會維持在中陰身狀態幾年，只不過日復日重複著在此山崖跳下，周而復始重複筋斷骨折砸成血肉濃漿的模樣。當然即使是在那樣的狀態下，他也是甘願的。至少在喘息的空間，可以暫時遠走高飛，皆因此地實在山高雲低，風光無限。
5當初定下此處，主要覺得這裡風大些，可乘著風飛的更遠些。卻不料想，眼見自己肉身摔成一坨不可名狀的穢物，且隨之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從此深深陷入了永遠不可能返回的悔恨中:死鬼的狀態實在不美妙，中陰身只能永久停留在一團灰白之中，隨著死亡降臨，所有顏色阻斷，遠山消失，雲霧模糊，他被從此囚禁在了自己精心挖掘的地獄中。
無論多麼努力，試圖逃多遠，最終都會在那個時間點被未知力量拉扯回原地，並不斷重複一躍而就的動作。他違背了上蒼賦予的生的機會，於是獲得最直接的懲罰。

有時，他會模模糊糊看見一些人的身影出現，那是來登山旅行的遊客，當他試圖靠近他們，他們便會皺著眉頭說:
“奇怪，明明大太陽的天氣，怎麼突然打起寒顫。”
直到有一天，他隱約看見一個人垂頭喪氣站在當初他跳下去的地方，他看著那人停留了許久，繼而一步步靠近懸崖邊沿，猶豫幾秒後伸展雙臂，背向山崖自由飛了出去，下墜仿佛風中落葉不由自主:
“不～”他狂吼著試圖阻止，然而他什麼也改變不了，沒有人聽得見他的吶喊，周圍只有無盡的風聲。生地到死地之間有條短暫的只能夠停留數秒的路，一旦踏上去，便很難回頭。
所有被醫生或救助人員強行從這條路上搶奪回去的人們是何等幸運，他們不必面對永恆、粘稠、晦澀的灰色。
這裡是往生崖，著名的宗教名片，自殺者心目中的天堂，亦是孤魂野鬼最恐懼的囹圄陷阱，自己挖掘，世世代代掙扎，終究走不出去。
行葦《往生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