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道悠悠【再会】(5)
而在无休无止的痛苦和绝望面前,没有人会满面春风的活着。
每次上街,遇到的熟面孔都会越来越少,孩子们的眼睛随着年龄越大越浑浊,每过一日,每个人都离死亡更近一天。
可是能站着喘气的终归是活着的,那些被抬着上来的重伤残疾的,即使是还有上半身能动,也都不能再算活着了。这样的可怜人并不是少见,出了事,好不容易拉他上来,结果才发现,半条裤管子空了。
原先在矿底漆黑一片动弹不得的时候,他们还像生还者那样憨笑,跟其他受轻伤或侥幸没负伤的工友插科打诨。到了太阳底下,一看自己成了残废,人眼看着就不行了。
都是实打实的好汉子,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再走到阳光下,陪伴他们的往往不是告慰,而是自己沦为无法产生任何价值的残废累赘带来的无尽绝望。
我第一次下井的时候,就被人问过,敢不敢下手给受重伤的工人解脱。
我没有回答,那三个被烫熟的同事的哀嚎和惨状长久地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⑤
随着湿气越来越重,空气里的呛人气味儿更重了。绑好口罩巾,只能拿矿工靴小心地试探墙壁,周围都是湿淋淋的,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来一次顶板垮塌事故。看到墙上常亮的事故灯,我知道自己抵达这趟的目的地了。
绞车房里到处都是涌水的痕迹,固定好救生索之后,我缓缓降到了斜井底部,洪水已经退去,或许渗透进了更偏远的空隙,筹备着下一场透水事故。我并非是什么专业的矿工,其实对透水事故也并不清楚,用作支护的原木支架被洪水冲泡地染上了一层黑亮的煤渣,歪斜着瘫倒在巷道两侧。
我熄灭头灯,彻底进入了漆黑的环境。从事搜救员这七年,让我见识过了无数能在各种事故中顽强存活的例子。我曾见证过一个面朝下被埋了三天的汉子被我掘出来时还有心跳,也曾帮助过被巨石压碎下身却浑然不觉的工人,甚至也在一次结伴搜救的行动中在漆黑无光的地下发现了受困两周的两名生还者,形似骷髅的他们失去了语言沟通能力。运出地下时,他们都一致地死在了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