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琥珀(7)

这是她距离独立调查记者最远的时候。她不需要半夜摸去现场查明真相，只需找几个负责人问问施工情况，在节目里字正腔圆地给出张弛有度的答复即可。
六年来她第一次来到离水边，将自己的小电动车停在江边的空地上，缓缓走向了奔腾的江水。她眺望着奔涌而去的江水，眺望着江边矗立的两块石碑，眺望着不远处被挖掘机与半挂卡车包围的一排低矮商铺。
小镇虽然小，但她的活动范围其实更小，那么原本镇子的“小”在对比中便成了“大”。她看着挖掘机的挖斗撞向一面画着圈写着“拆”字的白墙，心中被这陌生的奇景深深震撼。
第一阶段的拆迁工程看起来已经到了尾声，冯子青需要尽快完成她的工作。她找到了一位正倚着车门抽烟的卡车司机，想问问有关施工进度的具体安排。不成想对方却是摆摆手，说自己不是来拉活的司机，只是特地赶来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司机师傅姓郑，操着冯子青熟悉而亲切的瓦头村口音。郑师傅问眼前这个带着口罩的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听他讲个故事。

一老一少坐在河岸边的高处，郑师傅指着那两块石碑，讲述了一个关于迎接与告别的故事。挖掘机在不远处轰隆作响，他们身后小铺的牌匾被震落下来摔得粉碎，只还能依稀辨别出“尤”、“刻石”几个字来。
故事讲完了。郑师傅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向自己的半挂货车：“结束了，该看的都看了，以后就没有再来的理由了。那么小姑娘，再会啦！”
“再会。”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堵在冯子青的嗓间，这六年来她说过太多次“再会”了，每次栏目结束前总要带着职业微笑说“听众朋友们，再会”。她也知道“再会”便是“再无相会”，即便是再忠实的铁粉，也都有不再关注电台的那天。更何况她们主持的只是一档传递声音的电台栏目，她们仅仅作为声音的符号出现，或许在生活里早已有过无数次擦肩而过，听众也无从知晓她就是每晚准点出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
真是可笑，甚至未曾相会，便已习惯“再会”。
她没有继续采访的兴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