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活动VII/邻居】家猫往事(7)

无论是我还是阿妈、弟弟，都不会想到父亲已时日无多了。
谈及喜儿的晚年前，我想先说说阿良的结局。
如今，阿良肯定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他并没有作为柳家的一员离去。放跑他的正是喜儿。
入冬时节，阿良残破的身躯再难以为继，九月末留下的伤口像沼泽一样蔓延开来。母亲再也不能对阿良的伤视而不见，去北大街请了当年城里唯二的宠物医生给阿良看病。母亲花了不少钱，得到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诊断：
狗瘟，由病毒入伤口引发，阿良必死无疑，医生建议立即扑杀。
父亲身体不好，但他依旧聪敏果决。他第一时间联络了屠狗队，约好第二天傍晚来处决阿良。为了防止阿良逃跑，父亲用皮索拴住了他的脖子，习惯了自由自在的阿良完全没有防备，可病入膏肓，他无力反抗。
阿良看上去已是一具徒有狗形的行尸，行动迟缓，呜呜咽咽。山舟听说阿良生命快到了尽头，一下子情绪崩溃嚎啕大哭，父亲去学校递辞呈、他拦着父亲的老爷车，涕泗横流地向他道歉，说自己错了，不该那么调皮，让他救救阿良，说到最后，竟然连“阿良是我亲兄弟！”这种混账话也挂在嘴边。换作以往，父亲非得下车好好扇他耳光，这次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得知阿良要死的时候，我脑子里嗡嗡犯昏，初三第一学期家里一片混乱。父亲离开讲坛接受治疗，母亲心中抑郁缺席授课，我的成绩也一落千丈，而现在，陪我从小玩到大的阿良都要走了。不幸接踵而至，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刹那间变得死笨，像阿良一样笨，这样不用考虑家庭惨淡的将来、不用让命运把自己折磨到遍体磷伤后还得讨份生活。
父亲的书桌积满了尘埃，书房里仅剩下我和喜儿。她依旧美丽，海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大槐树落叶萧索，冬雪苍白倾轧大地。雪落在阿良身上，凉凉的也许能减轻他遍身的痛苦，他蹲在落叶堆中静候一生的终幕。
喜儿向我发出一阵戚戚的低鸣，她一身的绒毛此刻显得过于蓬松了，像极了一件大衣裳罩着一只凄美的幽灵。
“喜儿，你想出去么？你想去见阿良最后一面么？”
她听到我的呼唤，竟轻轻颔首。我拿外套裹着她替她挡雪，倒了石凳旁边。没等我弯腰，她就跳出了我的庇护，步履幽幽留下一束梅花清印。这是属于阿良和喜儿最后的时光，我不忍面对这场诀别，坐在石凳上埋头冥想，不一会儿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阿良和喜儿幻化成了江南水镇中一对少男少女，喜儿打着伞坐在乌青瓦顶，细雨凝珠，烟云缠绵，小舟随波逐流，她兀自远眺，望见石板桥上背起行囊的老实书生，莽莽撞撞一往无前、不由得嫣然一笑。江南雨不停歇，她内心的孤苦无人能解，见了这位书生，即使动了感情，也只聊以自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