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篇·史家侠心(3)

种诗将钱财与精力全投诸于此，难怪居室显得简陋。南图这样想着。
“南兄随便坐。”种诗将书案清空，搓来很多条竹简，熟牛皮绳置一侧，这次种诗弃了木棍笔，改用削尖的竹笔，小刀与树漆搁在书案一角。
南图随便找了个垫子跪坐，之后，目光便直直地望着种诗。种诗自顾自地找来记录的板子，望了望，便摇笔书写。
“赵太后新用事……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龙与言间距略小，易使人错认为‘詟’。”南图瞥见了一个问题，建议道。
“正常而言，没人会给自己孩子取名‘詟’，不过改宽距离也好。”种诗拿起小刀，刮掉了“龙言”二字，改写作“龙 言”。
种诗已胸有成竹，便分神与南图交谈。
“之前你说我不同于其他史家弟子。皆因我派已近凋零，少有传人。”
南图瞧不见种诗的神情，他正低头写字，但南图依旧感到了他的孤独、悲苦。
“你知道著史的根本是什么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南图想了想，说。
“是著史的态度。”种诗缓了写字的速度，认真地说：“孔子也是史家的宗师。他编著《春秋》，确立史法。但孔子离世之后，史家在孔子史法的继承上出现了分歧。一派以‘实录’为本；一派以‘寓义’为本，两派各执一词。但近几年‘寓义’派逐渐式微，被‘实录’派压在了头上。”

南图大致明白了：“你是‘寓义’派的。”
“‘实录’派著的是‘史臣之史’。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史有书法而未至乎道，书法有是非而不进乎义，孔子修而正之，示法戒，垂统纪，存旧章，录事变。孔子继承了周之旧史法的进退褒贬书法，并发展至寓涵义理，以修史来挽救衰微世道。史笔不知大伦所在，纪事而不明正理，是者非，伪者正，世人不明得失，又何以救世道呢？我们史家弟子手中的笔，也可以是刀，斫入那些失道者的心中，削掉不正与不义。这才是我心中的史——‘圣人之史’。”
南图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便随心而说：“那不求真了吗？”
“非是不求真，而不仅是求真。若纯实录，以求真为极则，没有思想，不足称‘史学’，‘史纂’而已。”种诗叹了口气，“我也知‘寓义’派有其不足，两派不过各得‘史道’一隅。但几十年形成的思想，又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龙”、“言”二字挨得太近。连南图提出的如此没有道理的问题，他都能够接受并且修改。这样的人真是墨守甚至顽固的人吗？或许在他心中有某样他不得不坚守的东西，能够让他舍“道”而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