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老滤镜(2)

在火车上我泣不成声，听不进去乘务员和旁边乘客的安慰，窗外苍翠的树林、整齐的田地、巍峨的高山在我眼中都是灰白色。想起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哥哥，眼泪便夺眶而出，想起即将见到未曾蒙面的祖母，担忧之情涌上心头。万一她是个疯老太怎么办？万一她比母亲还凶怎么办？种种猜想让我更加惧怕迷茫的未来。祖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父母从未主动提过，连哥哥都没见过她本人，只有家里冰箱顶的老照片在我的脑海里印下她模糊的轮廓。那张老照片装在棕色的木相框里，母亲总是把照片扣着放并警告我不要把它立起来，每次我调皮地把照片立起来，母亲肯定会飞快地把照片再扣回去，接着就是对我一顿毒打。祖母的存在对母亲就好像是个禁忌似的，父亲面对凶巴巴的母亲也不敢说多余的话，每次给我的屁股上药的时候，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令我很在意。我问父亲为什么母亲讨厌祖母，他支支吾吾地告诉我祖母临走时留下一个上锁的木盒子，这时母亲瞪了他一眼，父亲就没再继续说。

经过29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列车终于在广州站停靠。我提着沉重的行李笨拙地走下列车，一个温柔的声音唤出我的小名。闻声寻人，面容慈祥的老人迎面走来，她的身形轮廓与印象中的祖母别无二致，我丢下行李箱，扑进她的怀里，血脉亲情的温暖证实了我的判断，瞬间打消了我所有的顾虑。在前往祖母家的路上，我们聊了很多，包括祖母家的情况、父母的近况、兄长的成长以及我差点就放弃的梦想。我对祖母说，将来要成为拯救世界的超人，她慈爱地笑着告诉我梦想会成真的。
祖母居住的院落由一间新建的正房和一间老旧的西厢房组成，我们平时都住在正房里，西厢房用来当做仓库，存放生活必需品和舍不得扔掉的老物件。支撑我们生活的经济来源只有祖母的退休金，可以玩的地方是荒山野岭、泥泞河畔和堆满老物件的西厢房。这间老屋里唯一不让动的东西，是一副镜片有缺损的墨绿色眼镜，祖母告诉我这幅眼镜是她爷爷传下来的老滤镜，据说可以透过它看见事物的本质；祖母因我擅自动过老滤镜而严厉训斥过我，母亲的话可以不听，祖母的话必须听，从此我再也没动过那副老滤镜，由它落满尘土。我和祖母的日子虽过得清苦，但这段时光比在父母身边快乐得多，而且出乎意料的，仿佛离开家解开了束缚我才能的枷锁似的，我竟凭借自己的本事大学毕业了。想必这个时候哥哥应该获得一番惊人的成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