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长在后面的人(6)

一路南下，车厢里一直很吵闹。
十几年了，刚下车，阳阳就知道南方的变化很大，这是不用看的。阳阳右手拿着探路的拐棍，左手挽着友人走着。鼻子轻吸一口，桂花的香味相当浓郁混着青草味，比梦还甜；树叶的“莎莎”声配得上深厚二字；路比以前平坦了，步子能放得开些，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拐棍每一次探地声音要么是“哒哒”——石板清脆的回音，或者是“咔咔”沥青路面的闷响，听不见其他或是垃圾、或是污秽的杂音；肌肤上流过的，是纯净的风，丝毫没有尘与沙拍打的感觉。一路上，他们大谈着文学、未来、生命和美，从虞姬到孙中山，从塞北的雪到南国的鱼，从仙鹤到家猪。友人嘴里夹杂着的乡音让阳阳格外亲切，也试着打开儿时的记忆用南方的腔调回应着。话更投机，兴致更高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文人毕竟是文人，都钟情于深夜，仿佛灵魂就藏在黑夜里。夜茫茫，影绰绰，千年的运河旁，灯火阑珊。
两人面对着河水和月亮的方向，就坐在栏杆上。他们没有说话，友人也闭上眼，陪他静听风吹水流。
突然，“嘭”的一声，一阵水花溅到了，阳阳的脚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女人的的尖叫声，刺破了空气。”我的孩子落水了，快来人啊，救救她啊，快来人啊“她无力的呼喊着，可是这里实在偏僻，也又太深了，四下无人。阳阳感觉到一个女人的手拉扯着他的衣服。友人是一个旱鸭子，慌里慌张的拿出手机报警，文人情感又过于丰富了，一紧张连简单的报警电话都拨不出。慌张之时，却感到一个阴影遮住了光，定睛一看。阳阳站在石栏杆之上，背对着河水，长发飘动着，墨镜深不见底，就是一尊青铜神像，高大而挺立，俯视着人间。接着，他两脚一并，腹部稍微一缩，胸脯一鼓，然后背身一纵，跃入水中。河水表面上并不见波涛，但水下暗流涌动，危险重重。只见阳阳以一种奇怪的仰泳姿势，辗转腾挪，从河里托起一个小小孩子身影。等他游回岸边，那个母亲马上抱回自己的孩子，去挤他肺里的水，友人也去帮忙人工呼吸。

阳阳也得去帮忙，翻出裤兜，却见眼镜湿了，他的心凉了。不管怎得，人命关天，他把随手眼镜撇在地下，睁着眼倒退着走过去帮忙。
一阵忙活后，小男孩勉强恢复了呼吸，还有力气抱紧妈妈，大家才松下一口气，那女人还惊魂未定地颤抖着。这时，友人突然发现阳阳的眼睛，啊了一声，吓得后退一步。
那女人也怔住了，直勾勾的看着阳阳。阳阳赶忙闭上了眼，可是小女孩也看见了。她呆呆的正准备说：“好酷——“发现母亲已捂住了她的嘴。这两个字在这女人听起来就是怪物两个字，脸色变得像一条毒蛇对阳阳说，”怪物，滚，滚，活见鬼了“”滚，快滚““来人呐，怪物“友人一言不发，但用表情说出了不信任和害怕。
阳阳转过身，面向着他们，示威似的，倒着走进了黑暗中。他们能看见的是阳阳脸上的笑，看不见的是河畔一副湿透的眼镜和一双湿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