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2)

他无法理解，他这一辈子都要为音乐献出生命，绝不和其余卑贱的生物抢夺另外生存的选择——为什么，这号称公平正义的天地间不能再给他实现生命价值的机会。他不屑于在自怨自艾的时间里去谋一些其他的生路，他也不敢回首去听令他发寒的节拍。
那些愤恨的、鄙夷的和骇人的动静，侵蚀着他脑中对于音乐缪斯的最后一抹幻象。
然而幻想也突然消失了。
他忽地被一只乌鸦惊扰到，摔在地上。
猛地一睁，董先生血红的双目在聚光灯下格外得狰狞，继而又被强光刺激到泪流满面。回忆里也是有这么一束光令人他恐惧，也是这双用老茧追随着琴弦的双手捂着涨红的面颊，也是不断有泪水从指缝流出，滴落在光下。
他恍惚间想起，他离开那里的时候也是捂着脸的——他看不见送别之人复杂的神情，脑子里只记得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六个字，为他带来的宽恕：
“……你也是受害者……”
他继而敢于在强光下睁开双眼了，他指着四周的黑暗，对着噪音吼道：
“你们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只想为了音乐和生命活下去，我不懂！”

他跪倒在地上。他哀嚎，他战栗，他感受到了空前的侮辱和绝望。
于是绝望的嗓音便扭动着他绝望的身躯。
直到“怦”的一声，掉下来一个斑驳的糖果盒。
这在无人的夜晚是多么的惊悚呵！这突兀的尖锐响声又是怎样的不和谐呵！董先生下意识地随着音乐缪斯的指引，想到：但并没有它扰乱了节拍器那恒定的律动。它依旧兀自沉默地响着。
他微微松开些指缝，约莫是瞧见了口袋里的小东西。
老旧的铁糖盒。
强光都无法让他闭上的双瞳，被那小巧的形状刺激的猛缩。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懂！我不懂！”
他挣扎着、腾挪着，却又不敢离开光亮处——他觉得，离开了聚光灯便失去了美妙灵感的眷顾，就丧失了和伟大灵魂对话的权利——甚至是活下去的勇气。他怨恨极了这个小玩意，更畏怯于盒子里那些尝起来甜蜜的、飘飘欲仙的小糖果。他曾是那样沉迷于这甜分的带给他神经的刺激，却也差点因为它们把七尺身躯化成罄竹难书的黑灰埋在瓮中。这般欢愉的回忆，夹杂着刺痛，又带着耻辱和后悔，不断将董先生往黑暗中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