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博西(5)
十二月的那天,我们出发前往监狱岛。英国人曾将此岛短暂作监狱用。如今只有监狱的围墙还在。岛上风景秀丽,群山迤逦,泉水汩汩地从地下涌出,汇入溪流。这岛本是禁止游客入内的,不过没有人把它当回事。
微风徐来,轻推外伸支架上的帆,我们在水上滑翔,只听到微弱的扯帆声响。晨光中,大海显得宁静而幽蓝,拉希德开始唱起歌来。他唱得很糟,只是为了逗人一笑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地,我至今还记得这一幕,因为他接着就转身对我说,从这里望去,那儿不是很美吗。周围平静而安宁,微微的风刚好能吹动船只往前走,也让我们备感凉爽。不仅如此,你感到仿佛终于逃离了让人窒息的闷室,如今正在旷野中自由奔驰。这里的水很凉,是你可以想象的那般凉,不像水龙头流出的水。从这里望过去,城镇反倒显得不真实,犹如摆在建筑师办公室里的一具古老的模型。在这里,没人在意你穿的裤子合不合身,没人在意你是白皮肤还是黑皮肤,你不用走过臭气熏人的巷子,也不用跨过湿滑的水沟,也不会有盛气凌人自以为是的长辈来羞辱你,更没有女人用她们的身体引诱你,又不让你靠近。
“我可不能就这么丢下妈妈和阿米娜。”拉希德说。
他父亲几年前去世了。在马斯基蒂马多戈,我曾站得远远的,看着他平静地做着一个丧亲儿子该做的一切。他在哀悼的人群中穿梭,接受邻居和陌生人的慰问,面容憔悴。我希望他能流几滴泪,即使是为了他自己。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却滴泪未洒,看起来总是不妥。后来,他说他没哭,是因为心里没有悲伤的感觉。父亲死了,他也想让自己难过起来,可他当时只有责任感。他说,从记事起,父亲就对他很凶,疏远他。现在老混蛋死了,他倒是真的感觉到了如释重负。我说对于死人,你不能再心存怨念,于是他对我露出了大哥哥包容式的微笑,并问我,那他该对谁心存怨念呢。我告诉他死者需要我们祈祷,他则说祈祷对那个老家伙毫无用处。他说地狱里的那些天使们,想着他准要来报到,肯定都在摩拳擦掌了。我说你那么说你父亲可不对,他说我不懂,因为我有个关心我喜欢我的好父亲。
我说,无论如何也不该诅咒他下地狱。他沉默良久,对我说地狱根本不存在。我说这么说可就错了。
“我不能丢下她们不管。”他说,“她们能做什么?她们自己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