蝇(2)

这场黑暗中的宴筵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是时候寻找一片光明了。她一边吞食一边向上，为化蛹积攒必须的养料，同时将难以容纳身躯的皮一层一层褪去，露出米白的肉体。她小心翼翼绕过兄弟姐妹的或僵硬或蠕动的身躯——分秒必争，此时耗费时间去摄取那点和周围的环境相比少得可怜的蛋白质一点也不明智。很快，她来到一汪由浑浊的粘液构成的深池中，周围有几条晶莹的通路——看来，有同胞捷足先登了。她拨开粘液，沿着一条通道向上，艰难地爬出这个深池。外面依旧是黑暗的，只是这种黑多了一种深邃，仿佛一只没有巩膜的眼睛在凝视着每一个夜间行动的生物——她再次感受到了存在——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同类，而是一种顶天立地的生物，像山峰矗立她所趴着的这片丘陵旁。山开始移动，世界充满了亮光——很明显，山可能观察到了她。她看不到山，但突然的强光和热量使她感受到了威胁，她不再停留，进入一片丛林。

周围是盘虬缠绕的黑色藤蔓，干燥阴暗——正是化蛹的好地方。
地面在震颤，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浑身涨得要命。她钻进一个黑色藤蔓纠结形成的坎穴，安静地趴下来，等候命运的安排。在地面重重的摇晃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她感到全身的皮肤膨胀开来，变厚变硬，与蜕皮不同，蛹的产生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分泌出黏液，把浮肿的身体与身下茂密的黑色丛林粘连为一体，然后便是漫长的黑暗，与卵壳里的混沌如出一辙，只是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酝酿着美妙魔幻的梦境。
在梦的暗夜里，她感到天空在坍塌，砂砾和渣土纷纷扬扬，落到身上却变成晶莹剔透的甘露，融进五彩斑斓的幻影中。足须在消解，筋肉在重组，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滴洒入酸池的石灰浆，在梦的世界中激起片刻的荡漾，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幻象的暴风骤雨中，与这梦幻融为一体。梦里，她长出修长的三对腿，载着自己肆意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那轻柔地拂过刚毛的清风令她陶醉；梦里，她舞动一对透明的翅膀，托起身躯直上无垠的星空，那闪耀着点点星光的虚空令她迷惘；梦里，她拥有千万只澄澈的眼睛，啊——她看到了山的模样，梦中的山是妈妈，是爸爸，他们挥舞着触角，召唤着子女，她奋力挥动双翅，和亿万个兄弟姐妹一齐向山飞去，发出美妙的共鸣……梦醒了，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她的翅膀摩擦着蛹壳，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