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5)

若是，所有安乐的日子都能长存，该多好。
隐居没几年，我病了，没有力气从榻上坐起来，一躺便是半年。夫君请了许多名医来开药，他自己也时常为我号脉，每次都强作欢颜，苦得两颊都凹下去，却说我就要痊愈。我其实偷偷问过大夫，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怕他余生无人照料，便托红娘为他寻个妾室。
十五岁嫁过来，到三十岁，半辈子跟着他。因为这件事，我第一次见他发火。那红娘替我挨一顿骂，还被人赶出门去，夫君在门口放出话来，谁要再给他介绍妾室，他就打断谁的腿。十里八乡的红娘为自己的腿，也属实不敢给他找二房了。
我在一旁看着，不知是悲是喜。
房里的日子，他便同我讲他从书里得来的轶事，讲山上的笋子正鲜，讲自己何时骑驴去看栀子，讲夜里哪颗星如何不凡，又预示着什么......我则不断嘱咐他以后天冷记得添衣，冬天酒一定要烫过再喝，没事少沾酒——他虽难得一醉，但只要醉了，第二天就醒不过来，非得我亲自去喊。我还说他哪儿都好，就是总得罪人，不会说软和话......
听着说着就睡过去了，醒来抹一抹脸，发现有泪。

不久，大概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夫君扶我起来喂粥，我却再张不开嘴，也看不清他的模样，意识混沌一阵，便死在他的怀里。
2013.12
我的上一辈子，可以说没有遗憾。但当我询问他人关于夫君......关于李咏渊，大多数人并不熟悉他。按说他文韬武略又不慕名利，应当流芳百世，我翻开史书才知，这坏就坏在后世对于他的“不慕名利”并不认可。
史书上说，李岐隐居十六年，晚年时，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当朝奸相的手下多次请他出山抗倭。他的好友竭力劝他不要出山，省得落得晚节不保，被后世传作贪慕名利与奸相同党。但是他没有听，复出当官后，尽全力整顿军队，发明各种战术战略将倭寇打得闻风丧胆。
可惜，他没有看到倭患彻底解除的一天，就病死在海上。史书上还说，他原本就希望自己要么死在战场，要么死于尽忠，要么便死在海上。
凡人都是要死的，可看到他病死在海上的结局，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什么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我懂他出山的目的是保家卫国，他平生那样狂妄，功名与晚节在这个目的前一文不值。我并不为他惋惜当初复出的决定，如果他为名节苟且偷安，那我恐怕都不愿承认前世是他的唯一的妻子。可我为后人，为现在这代人惋惜，他们并不真正了解李岐，让一位英雄被盖上贪官的大印，在几百年后的世界上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