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镜影之城(2)

“白昼无非是在天光下的夜，所有程序都几乎未变。有人离家有人归家，有人欢笑有人流泪，它毫无变化。每一天都是复制，每一天都是人们从他人身上剽窃的相同程序——难道不令人厌倦吗？”
乐正绫歪头想想，她有些迷惘，于是伸手向恋人讨要一个拥抱，却被轻轻挡开。她只能做出评论：“我不认为是这样的。”
怎么会这样呢？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哪怕从宏观上它们可以被分为明白清晰的几类，细节却永不相同。就像她与洛天依，她从不认为自己的恋人会与昨日完全相同。计数单位并非天，而是更小更小——每一秒，每一毫秒，每一微秒，她们都在死亡与新生，都在褪去自己旧时的躯壳。她并非因为洛天依的永恒性而爱她，她正是热爱她的变化性。她热爱一切，也正是因为它们披着相同的外皮却有不同的内核，好似不同类花朵间香气细微的差异，去寻找那些差异就是她的爱好。乐正绫以此而自豪，如同调酒师以他灵敏的味觉而自豪。
“这就是你我的不同。”洛天依不再试图争辩，绿色瞳孔温柔映照红色身影。乐正绫二次伸手，她没有拒绝，任由自己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想小睡一会儿。”
乐正绫是乐正集团的大小姐，大股东，以及雷厉风行的实际管理者之一。而洛天依，她直接负责销售部。清早她们醒来，乐正绫会再多趴一会儿，洛天依则早起准备早饭，豆浆油条或是小牛排，吃完后乐正绫开车直达公司。工作不少，她们也并不轻松，但她们还年轻，是的，她们还年轻。

乐正绫想过，当她们不再年轻，她们将逐渐力不从心，直至退出这里。然后？然后她们会浪迹天涯，去看所有现在来不及看的风景，品尝所有现在来不及尝的美食，最后的最后当然是相伴终老，在坟墓里也会有对方常伴身边。
但现在桌上是洛天依的辞呈。
洛天依突然消失了。
洛天依清晨出门前对她说再见，语气温柔而又珍重。“再见，阿绫，再见。”她当时仍想微笑，现在才体会出其中蕴含多少挣扎。洛天依上午辞职，晚上就已经将家中有关她的物品全数清空，并在门口摆下属于她的钥匙。乐正绫回到家中望着橱柜与抽屉里的大片空白茫然发呆，仅能用指肚次次轻抚她们合照的玻璃相框，装作洛天依的余温任残留在她的影像中。洛天依消失了，消失的彻彻底底，消失的她问遍所有人都没能得到哪怕只言片语，消失的她只能通过社交媒体上持续更新的风景照知道她仍安好。
乐正绫知道她一定还爱着自己，这种信念无关自大，只是平和却坚定。但乐正绫也只知道这件事。洛天依在哪里，她为什么抽身而去，留给所有人一片大大的空白，乐正绫却全数不知。您有看过这样一个女孩子吗？灰发，绿瞳，扎着八字辫还有双马尾？没有，好的，谢谢。乐正绫在人潮中徒劳问询，这座城市淹没了许多人，淹没了许多事，却淹不没她可笑而执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