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羊(2)

是一只电子羊。他淡然一笑，擦去因为久久不被照料而积灰的外壳，将凌乱的电线整理好，就像抚摸猫狗的皮毛一样柔顺着电子羊。
电子羊那张因为缺电快要消逝的脸上，在一分钟之后终于漏出了笑脸。他看见这一个个像素点组成的笑容，却感觉比看见一个人真实的笑更加温暖——或许这座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戴着本就面无表情的面具，游离于冷漠和温暖，在满是浓烟和恶臭的城市中毫无波澜地活着。
他，很久没有见过笑容了。
“抛弃你的，一定也不是真人，而是像我这样的仿生人吧。”他轻轻向怀中的电子羊说道。电子羊像素分明的脸上显示出了眯眼的表情，这让他不知怎么再开接下来的口。“何必说这么多呢，见到你就自然不会再把你抛弃了。”尽管在这水泥浇筑的城市中找不到活蹦乱跳的小孩，但是他此刻的语气仍旧像一个父亲，在抚摸孩子的同时轻轻地向自己和孩子同样呢喃。
稍有颠簸的车轮终于把他送到十公里外的家中。他仍然每一步都迈着相同大小的步伐，只不过，这次手里多了东西——
那只电子羊。
不同于以往的投入加班工作，他今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打开电脑，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电子羊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为它重新接好了电源。身体里的营养液也同样告急，但他只是轻声叹气，向这个小东西承诺着日后一定将它填满。

说罢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没日没夜的奋进中敲下建设新大楼的图纸和代码。他本不需要床，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需要七八个小时的休息，这温暖的铺盖对他本身来说，置放东西倒也更是合适，但他仍然喜欢在床上点亮时常断电的小灯泡，闭着眼享受着放空一切的快乐。
他深知自己作为仿生人，不需要人的任何情感和作息。在很久不能休息的刹那，他也曾怀疑过自己为什么要拥有这样的一副身体，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一连串飞奔的代码压在脑后，0和1组成的满屏蓝色催促着他忘记一切的昼夜更替。
可是今天因为在公交车上的几分钟，让今晚的他再无法专注于屏幕上的数字和字母。他低头望向静默的电子羊，——崭新的外壳中还透着之前磨损的痕迹，但是像素点的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睡觉的表情。
“电子羊居然也会累，也需要睡觉，比我还要高级啊。”他的每一次冷笑居然也是一样的动作和声音，这让早已习惯重复的他感觉又被束住了某种东西。
毕竟还是没有在脑中植入情感相关的程序，他虽然不想如此但还是一动不动地挥动手臂敲击键盘，用自己机械般的手打击出数字的海洋。
他如往常一样，在床上不能睡着却始终回想着今天的一切——或者说，是重复的每一天的一切。除了今天捡了一只电子羊，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日历应该一页页的被撕掉。他翘起自己的左腿压在右腿之上，腿部轻盈的感觉让他仿佛同样也丧失了思考的重心，只有今天巧遇的电子羊的笑容，充斥了他夜晚十二点钟的所有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