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耳朵(4)
我此刻才注意到血已经染红了我的肩膀,耳朵热乎乎的,好像还长在我的脸右边。面对县令的指摘我无话可说,我此刻体验到了那些倒下我剑下所有人的心情,他们都长著同一张脸,蹲在我面前,提著我的耳朵。
「不过还凑合,来当个护院吧。」
随后一群人把我们几个人架到一个昏暗的房间处理伤口,我本来想要回我的耳朵,可是我看到它被人重重踩了一脚,随即另一只脚接著踩了过去,很快我就分不清哪些是烂泥,哪些是我的耳朵了,我为此伤心了一刻钟的时间,直到耳朵又开始发烫,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只是受了点伤。
晚上,当我推开门,妻子做好了一桌的饭菜,她肯定从县衙吹出的风里听到了我成功找到工作的消息。她没有问我耳朵的事,就像我没有问过这几年她遭遇了什么。在吃饭前我告诉了她我已经散尽功力的喜讯,我努力从她干瘦的面庞里搜索一丝喜悦,不过当我意识到无论能不能找到我都不会开心就放弃了,我火速咽下桌上的所有食物,他们填不满我空空荡荡的血管,只有师妹可以,而当妻子脱得一丝不挂,我却仍像一条蛇一样冰冷柔软,我以为这是因为今天过于劳累,可随后七天同样的结果,让我和每天定时到来的黑夜一样令人绝望,这一定是师父的诅咒,他从没有离开过我。
妻子对此表面没有任何抱怨,但此后那碗汤药又回到了我的面前。
废掉内功之后,唯一的改变是在我午夜除了需要面对准时的师父,还要对那些古怪的敲门声心惊胆战,于是我买来沉重的铁锁封住窗户,彻底成为了小镇的一分子。
然而这一切痛苦,都远不及护院这份职业给我的折磨,敢于染指县令宅邸的亡命之徒少之又少,所以一个护院的绝大多数时间就是沿著高墙踱步发呆,偶尔会与其他护院碰面,他们行动迟缓,眼神呆滞,像软体动物,后来我发现他们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做些执著的抵抗,比如有个肥胖的人会在县令妻子栽的梨树下堂而皇之地解开腰带,尿得酣畅淋漓,像瀑布一样哗哗作响。我每天都看到他都会去那颗树下尿,我知道他想把自己的气味牢牢刻在那里,一百年都挥之不去,县令的每一代子孙到梨树下自我感动之时都将呼吸到他的味道,这就是他撒尿的意义,这就是我们结婚生子的意义。我看著他放肆的背影,我知道自己羡慕了,我为此感到异常愤怒,我究竟为了什么要从青山绿水的棋盘边跑到一个潮湿阴暗的地方羡慕一个只知道撒尿的人。
为此气得我昏了头,在夕阳露出最焦躁颜色的时候把盛汤药的碗摔得粉碎,铜镜里的妻子默默把地打扫干净,让我的心脏抖如筛糠,我对她道歉,把她抱进怀里,而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挣扎,我像抱著一个稻草人,当稻草人的确能回避所有痛苦,而师妹是活生生的,如果有人胆敢对著她摔东西,她肯定会变成一只气红了眼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