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机折射｜读书家(4)

然而缺乏故事还是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我很快发现这种体贴也好，宽厚也罢，实际上只是一种淡漠。我是在这里，在这个外星房间里，日复一日地生活，然后才发现的。借用地球作家的话说，我们过去也不懂得应当怎样生活在地球上，也是边生活边学会。来到这里，一开始，我学会的是语言。他们很尊重我的母语，工作也是用母语，但我仍在努力学习他们的语言。我发现这是一种非常刻板的语言，没有副词，没有形容词。由于去掉了所有不实在的内容，简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很无聊的一种语言，放在嘴里嚼起来也索然无味。
给你们读一段那时的日记吧，这样比较清楚：
我大概能明白他们对故事的渴望从何而来。这是一颗贫瘠而无聊的星球，占有着高度发达的技术。居民们像机器，很麻木很呆滞的样子。我试过了，几乎是一旦提出要求就可以得到执行，问题在于，没人提出任何要求。一旦说出一些不算实在的话，似乎都得不到回应，而实在的话只有两种回应，答应或者不答应，没有中间选项，没有别的道路。这是一个没有质疑，不提出任何问题的星球。死气沉沉的、富足的星球。我怀疑即使在这儿点一把火纵火，它都燃不起来。明明是作为客人居住在他们最繁华的地段，却仿佛独自身处太空之中，好孤独。我写下这份日记，只是希望下一位进入这个房间的读书家或者是别的什么家能够开心一点。我还能够再遇见谁吗？在这个封闭的外星房间里。

很宽厚对吧？跟你们说这些星球坏话，他们都不在乎。
【起身离开了凳子，画面静止，声音还在继续】
整天整天，我就读着这些地球的、外星的书。在这里，时间是一条没有音乐的河流，没有工作和休息的分野，只有持续不断的生活。要我说，是挺舒坦的，捧着一个铁饭碗；也挺可耻的（考虑到当时地球的混乱状况），在这样一种庇护下生活。
不管这听起来像不像辩护，但是来到这里的最初几年，我是有一点野心的。
在学校，我一直被教育要找到自己的位置。我觉得，在地球生活就像脖子上拴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上也拴着朋友们。一开始我和朋友们栓在一起，一起玩，玩一个搭句子的游戏，文字游戏。就是埋着头又读又写，就这么，没别的东西，因为被拴在那里，只好这么。后来他们都换了根别的绳子，不跟我一块儿玩这个游戏了，只有我留在那继续玩。
朋友们走开了，但她们都鼓励我，说读吧，读吧，写吧，写吧。我说好的，我会读下去，我会写的，等着吧。
【带着新酒瓶回来。坐下。身体开始往下滑】
后来我想明白了。无论多少人玩这个游戏，这都是一个人的游戏，你得一个人搬弄字眼，把它们搭来搭去。非常孤单的，寂寞的游戏。其实，这个游戏在哪里玩都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