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橹顺水而下 to_where_shall_I_chase(2)

然而，最令老张骄傲的不是自己作为子镇唯一的橹夫这样独一无二的地位，而是自己每天清晨必须面对的，作为一天伊始的“日常”。
子镇的水将子镇横劈为南北两部分。南边离大城市更近，从很久之前开始南边发展便快于北边。老张很早之前就从货物的流向看出端倪：从北村运往南村的，大抵是鸡猪等活物土产；从南村运往北村的便五花八门：从“皓洁”牌的洋物什小管儿牙膏到“璨然”牌的所谓“电灯”者应有尽有。（“煤气灯是多么的好哇！”老张在心里不止一次咋摸着）因为发展快，村里的家长们都很乐意将娃娃们送到南边去读书——“新式学堂！教的是地理、数学！文字学的是白话！”洗衣的李大娘很乐意在船上和老张拉呱两句，“哦，那不拜孔先生了？”“拜！也学四书五经！”老张眨着双眼。
那最令老张骄傲的事，便是每天清晨，将将赶到雾快消去而太阳升起、天边抹红的时候，送一船咿咿呀呀的读书娃到南边的学堂上学。老张喜欢读书娃，“嗯，嗯！多读书，书读好了以后才能不看别人脸色，堂堂正正活！”老张一边满意地大口吸着河上的湿气，一边大声向那一船娃娃宣告。“堂堂正正活？张爷爷，孔夫子说‘四十而不惑’呢！”“哦，哦！孔夫子说的！那好吧，听你们老师的！”老张很仔细地想了一想发现自己作为橹夫很重要这件事的年纪，便很顺从地承认了孔夫子的说法。更多地时候，娃娃们在船上背书，老张便很安静地听着，时而有不识趣的水鸟喳喳地游到船边“旁听”，老张便打一个犀利的唿哨，将它们赶走。在娃娃们拍手称赞的时候，老张反而会为耽误他们背书而自责，殊不知这水鸟对儿童们是极好的消遣。“每天唯有这一趟，嗯，这一趟！运的是未来，唔，未来！

”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又想起李大娘之前同自己的闲扯，老张忽地丧失了表情而陷入了沉默，平时为发力而时常抿着的嘴唇，现在抿得更紧了。
对于这一船学生，老张的心情是复杂的。在很远很远的从前，远到老张还是小张，胳膊不结实而被很多姑娘青睐的时候，老张的船在清晨是将学生从南运到北的。“那时的学生，带的是书卷，喊的是先生，说的是‘回见’！”老李对着桌对面的人说，“现在的学生，就我今天早上送的，读洋文！古德猫宁！”桌对面坐一个穿褂与布鞋的人，不同于老张短撅撅的打扮，“前些日子李大娘和我说地理、数学啥的......老杨，你说说地理是啥......地会是圆的吗......辛亏还学古文！”老张并非有意贬低南边的学堂——他对知识向来是敬重的——只不过，先前把学生从南边往北边渡的他现在“反其道而行之”——使他感到对不住老杨。桌子对面的人不说话，将杯里的酒一仰脖饮干，又拿酒壶往老张的碗里倒酒，“地不是圆的......老张！渡船吧！明个我还去南边一趟！
”“哦！只要您说！”老张隐藏住了自己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