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送宫花贾琏戏熙凤”？(2)

“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中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摆手儿叫他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悄问奶子道：‘奶奶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奶子摇头儿。正说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
从“睡中觉”的猜测到前文刘姥姥告辞时“天也晚了”的描述猜测，周瑞家的来到凤姐院中，时间应当是下午，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描写中，丫鬟丰儿的拦阻，巧姐乳娘的笑而不语，贾琏只闻笑声不见人，直到平儿出来吩咐丫鬟打水清洗，读者这才恍然大悟——贾琏和王熙凤，这一对小夫妻光天化日躲在房里，原来是在做污污的事情。
古人讲究礼法，即使是夫妻，白天行房也会被称为“白日宣淫”，于理不合，但这样的举动，却与贾琏好色的性格十分相符。平儿作为通房丫头，也是贾琏身边地位最低的妾，男女主人过夫妻生活时，她需要在旁边伺候，房事后为主人打水清洗，也是她的本职所在。和《金瓶梅》的大胆直露不同，《红楼梦》描写男女性事时，笔法往往含蓄而内敛。对于上面的一段描写，甲戌残本中，脂砚斋的夹批是这样的：
“妙文奇想！阿凤之为人，岂有不着意于‘风月’二字之理哉？若直以明笔写之，不但唐突阿凤声价，亦且无妙文可赏。若不写之,又万万不可。故只用‘柳藏鹦鹉语方知’之法，略一皴染，不独文字有隐微，亦且不至污渎阿凤之英风俊骨。所谓此书无一不妙。”

柳藏鹦鹉语方知，出自明代戏曲家高明的《蔡伯喈琵琶记》第二十九出，全文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大意是说，鹭鸶的羽毛是白色，隐于雪地之中，只有振翅飞起，才能被人发现，鹦鹉羽毛为绿色，藏在绿色的柳荫中，只有听到鸟啼，才知道它的存在。《金瓶梅》第五回“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中曾引用过这两句诗，用来形容西门庆与潘金莲秘密毒死武大郎这一丑事。脂砚斋借用这句诗，来形容曹雪芹在描写男女之情时的含蓄笔法，是非常贴切的。
从全文来看，第七回的这段描写绝非闲笔，作者旨在表明，贾琏和王熙凤的感情在此时是非常融洽的。这种小夫妻的闺房之乐，在第二十三回还有描写：
“贾琏道：‘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儿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
可惜的是，以贾琏的轻浮公子性格，与霸道狠辣的王熙凤并不兼容，两人的恩爱维持没多久，贾琏便看上了尤二姐，及至二姐死后，夫妻间原本就存在的裂隙，更是进一步扩大了。王熙凤判词中的“一从二令三人木”，据有的红学家分析，指的就是贾琏对王熙凤前后三种不同的态度转变：起初听从，后来命令，最终休弃——毕竟，琏二奶奶再怎么不可一世，也不过是薄命司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