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10)

在完成这一系列工作以后，陈欣开始变得神经质。孤独感一百年来第一次闯入她的内心，由于那些屏幕里的生物无法回应，她便开始和我对话。她和我讲着自己的往事，变得十分多愁善感，有时竟潸然泪下。
有一次，她对我说：“叶，等我走了，你要独自待上几千万年，多孤独啊！我简直不敢想……”她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了起来，像一个招人怜的小女孩。
“不用担心，我是机器，没有感情，不用的时候可以待机。”
一天，她让我3D打印了一只熊娃娃，抱在怀里亲吻它。有时，她久久端详着它，摆弄它的四肢，揉它的脸蛋，把它放在自己花白的头顶上。
她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叶，你说，未来的这些新人类，会不会把我们当成神啊？……我还从没想过他们的名字，干脆就叫克塔人吧！意义？我也不知道，嘻！”紧接着陷入沉默，自言自语地说：“那人类，古生物，生命的起源……究竟来自哪里呢？会不会也是某个高等文明创造的，而我们则没能找到它们设立的边界呢？
叶，如果这个计划到时候成功了，我们到底要不要告诉克塔人真相呢？如果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兴许可以在地球上生活上亿年，不用为衣食担忧。一旦告诉他们一切，他们也许会继续探索，但究竟能前进多远呢？看看人类！就算没有那颗陨石，他们也把地球搞得满目疮痍了！”

有人说，要以有限的时间追求生命的高度；有人说，有什么目标要先活下去。确实，人类是在险象环生的环境中开始的科技发展。但对于克塔人，以近乎永恒的时间长度换取有限的科技高度，真的值得吗？……算了算了，一切都得由他们决定。嗨！我怎么像一个唠叨的老母亲，想根据经验左右孩子们的行动。但是，传授给他们人类的知识，究竟是我的义务，是我的权力，还是说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权力？”
有时她十分理性，严肃地跟我说：“叶，我们自认为做的事情都是前无古人的，从发现万有引力定律到人类登月、登火星，直到那场灾难。如果没有那场灾难，这种自大还会延续下去。在我工作时，也常常是这种心态。我们常常放大自己所在的时空的重要性。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算得了什么呢？某种程度上，这不过和我们的祖先，在一次狩猎中所做的一样罢了。是的，没有任何区别。”
182岁那年，一天，她从睡梦中惊醒，大喊着：“叶！我漏了一件事，如果我的测算有误，那一切都完了！我应该多设计几种生物，应对不同的情形！”
她走到操作台，急忙想要开始工作。但她随即痛苦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抽搐着倒在地上。
她死了。实验室浮上地表，将她埋葬在这片土地上。之后便一直停在地下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