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听见故乡的海潮声吗？(10)

我挂在电梯的绳索上直下最底层，这里的电力系统被人破坏而失去运转。楼层中有许多被爆破的痕迹，幸好这钢缆依旧坚挺。
刚到底层，身体就渐渐不再听我的使唤了。即便是空间站级别的广播也面临着严重的延迟，看来地下对信号的传递并不友好。我尽可能驱动我的身躯快速奔跑，这里有一条直达的货运轨道，距离矿坑中心，一切的源头，只有一百米。
砰，我的辐射分析仪报废了。摄像头上的噪点和扭曲越来越多，操作也愈发不灵了。严重的辐射干扰着我的电子元件，似乎有个神秘的存在正在阻挠我的前行。
我又艰难地向前挪了数十步，周围的景象正逐渐变成乱码和灰白色。信号延迟带来的命令失衡让我跪倒在地。也许我真的快到极限了。
我不甘心。
隧道尽头近在眼前，即便我的感光系统几乎接近故障，我也能看见那里的光。我不允许我就此止步。我必须见证一切的源头和真相。
我为自己写了一个冲刺命令，并尽可能地开启了所有数据的收集上传程序。同时加上了一个保险。假如我的身体断开连接，我远在快艇上的脑部就会立即启动冬眠程序。就算我失败了，日后地球救援队将我唤醒的时候，我也能把最后上传的数据交给他们。

我扣下了扳机，预设的程序驱使着我的身躯向前奔去。
砰——
眼前只有一片荒蛮的海岸，碎石与黄沙铺满整个滩头。金黄的夕阳泼洒在无限的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一根黑色石柱隐藏在地平线的海雾中。
滩头之上，无数的动物正在朝着海中前行。除了那些鱼儿，还有人们，和我不认识的生物们。从二足行走到四足着地，从光滑的皮肤到绒毛和鳞片。无情的大海吞噬着一切，就连岸上的植物也渐渐化为石砾和土砂。咸腥的海风吹过我的衣角，带动凶猛的潮水洗刷着我罪恶的身躯。
最古老的故乡拒绝了我的存在。
我抬起头，那高高在上的黑色石柱仍矗立在地平线的远方。浪潮从它而来，鱼群向它而去。我有万般思绪受限于这钢铁囚笼之中，想要控诉，试图呐喊。回应我的，只有无尽的，重复的，机械的海浪声。而我只能跪在海浪中央，看着我的伙伴，我的同胞，一切具有血肉之躯之物回归伟大的母亲，万古的故乡中。我想要大声哭泣，但却早已丧失了这副功能。我咒骂着，哭嚎着，徒劳地用拳头捶打扑来的海浪。我恨自己，我恨全人类，我恨这副机械身躯。
我恨大海，我恨这最古老的故乡。
当我看见我一拳打碎了一只半腐烂的头颅时，我才发现自己重新和身体建立了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