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非故事】迹(4)

韩非又怎会不在意呢，韩的首灭，便是一统的开始，可他早已是孤魂野鬼，纵使忧虑不过有心无力，生前为存韩劳心劳力，生后就算自私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吧，他便只专注于前世旅途。只是，他早已走过多次，走了太久，就算是自己再粗心大意，也早该集齐了所有足迹，可是，就差那一瓣，唯独那一瓣。
公子又怎会得知自己的这位师兄如今竟会挖空后山，只为见他一面，直到再次返回学宫的他无意间得知，当今丞相总要命人来此后山挖土种兰，他才恍然大悟，便启程赶赴咸阳。
入夜，初到相府的韩非并未着急去寻他的足迹，反倒是先入了李斯的书房，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除了堆满书架的竹简卷宗，还有那数目清晰的，规整精致摆放的五十五卷，放在距案牍最近的木架之上，只是不同于其他书卷，它们有些已经明显磨损严重，纵使能看出它们的主人也在爱惜它们，全新麻绳编织着已经褪色的竹片，部分墨迹甚至都模糊不清。
推开房门的声音打断了公子的沉思，但他却不能动，因为发出的声响会惊扰生者，只见来者轻声慢步，点燃烛火，烛光之下，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亮，韩非也看清了，眼前满脸疲惫的老者，是自己的师兄，李斯。他与走进房间便四处查看的韩非不同，他直接都走向了这些老旧竹简，随手拿起一卷便借着烛火阅读起来。看着师兄逐渐专注，他便尽可能的轻声轻脚离开了，原本的他，只要找的剩下的那瓣足迹便可转世往生，但他觉得总要再做点什么，在真正离开之前。

于是公子便留在了相府，白日寻一僻静无人之处消磨时光，夜深便入书房，借着月光为那些泛白竹简补充墨迹，日复一日。说来也巧，那段时日，李斯总是公事缠身，疲惫常伴，便从未再夜半诵读。
公子留在相府的时日确实有些长久了，以至于他深知自己的期限将至，真是可笑啊，做鬼竟也有期限。他也不是每日都忙于修注竹简，他早就找到了那瓣足迹，只是足迹不再是脚印，反而化作了养分供给兰花，是那一簇中最高傲、饱满、妩媚、超脱的一支，韩非当然知道这些兰花是自己那位师兄的宝贝，刚进相府的时候就知道，因为仆役们都在私下议论，这也是最令他为难，夺人所爱，即为大过。
今日便是大限之日，韩非不得已，虽有万般不愿，但还是要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向那片兰花。他想着，今日师兄的劳累超过往常，此时应该在熟睡，要是明日一早他发现自己珍爱独宠的那一支紫兰消逝，岂不是要怒火燎原。好巧不巧，一切并未如韩非所愿，当他走至庭院，发现他的师兄正轻抚着那朵兰，自言自语。眼前的一幕竟令韩非一时失神，他不知自己应如何是好，原本想着悄无声息，可如今看着师兄毫无离开之意，难道要当面横刀夺爱不成吗。
夜晚流逝，黎明将至，他必须拿到那瓣足迹。于是公子决定不再隐藏，他稳了稳气息，平静且稳重的走向李斯。他知道李斯会听到他的脚步，面对师兄的质问，他并未停下，只是笑了笑继续向前，他知道他的师兄能有如今的硬朗底气是应该的，毕竟，他可是这秦国的丞相啊。走到师兄面前，他原本是想伸出手，再触碰一下他的师兄，就像当年稷下那般熟络，但他还是收回了手，是啊，回不去了。他向李斯行了礼，以表歉意，也为永别，收回足迹，兰花凋谢。师兄的怒吼自然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并未急着离开，就算做足了完全准备，不舍终究还是阻挡了前行的脚步，被怒吼引来的无辜守卫反而成了自己的替罪，略有一丝愧疚，但看着眼前破口大骂都有理有据的师兄，精气十足，倒是好笑。第一缕阳光透过华丽的楼宇照亮庭院，洒向那片紫兰，韩非知道，他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