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3)

师弟回想到这，发现浪子的早衰是从他师父溜走开始的。师弟眨了眨眼，他听见微雨轻轻打在窗檐上的声音，分不清刚才是不是梦。现在房间里只剩浪子一个人，他在玩酒壶，一边玩一边呆愣地盯着桌子上的新扇坠，估计是元公子留下来的礼物。
师弟近几年懂事后，就把师哥当做像娼妓一样的诗人，无意义的诗人。可是他心底里又舍不得师兄这样，于是只好保持沉默。现在他倒觉得自己尴尬，像是黏在蛛网上的腻虫，开口轻声道：“他走了？”
“走了，”浪子闻声抬起头来，“你是不是真睡着了？累了？”
师弟点点头，“嗯，迷瞪了一会。”
“下雨了。你把薄被裹紧些。”
浪子看着师弟冲他摆摆手，而后师弟打个哈欠，躺平又没动静了。他知道他每天在酒楼十分辛苦，本是江南的公子哥，现在却过这种苦日子。挣到的银子不多，晚上还都要与他平分。看着入睡的师弟，浪子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从小便喜欢像师弟这样的人，拿来给无能的自己仰慕，就像曾经的师父一样。
浪子把手中的酒壶放下，于昏黑的房间中拾起笔，借着月色在手心中写下一个“扰”字。
春雨淅淅沥沥，仿佛师父为他缝补冬衣时的丝线，从布的这边穿过，一挑又是一件新衣。冀北不像江南这么潮湿，而对于浪子这种异乡人，总能更敏感地察觉到时节和气候的变化，他甚至会通过一枝折柳，记住属于那一年的情绪。

刚才谈论诗词歌赋时，元公子答应为师弟找一个差事，从此师弟可能就步入正轨，说不定还能成为老百姓口中正直的清官，浪子一边寻思一边笑着。他想起师弟总爱吴文英那句，“残寒正欺病酒”，当时浪子怕他多情，就接他的话说：没事，病酒也会非礼你。师弟听到后，就把身子一侧，给他倒了一大碗浊酒，强迫浪子一饮而尽。
现在师弟沉沉睡着，他的呼吸声与细雨交织在春夜里，浪子把诗债抛到脑后，他又要写一首无用的诗，是抵不了诗债的诗。缱绻的明月裹上温吞的云，潮气晕染了它们相接的轮廓，折柳淋湿后倚在石砖的缝隙里，浪子伸手接了些雨水，把手心中的“扰”字蹭在纸上。然后他提起笔，描写关于他的爱，关于一场倒数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