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电影(9)

当别人都过起养老的日子，董天遥却又开始折腾起来。成天和那些年轻的电影爱好者混迹在一起，谈起电影来，毫无沟通障碍。他随时随地便可以引用出电影台词的能力，似乎越来越受大家喜爱，渐成为小有名气的一名老影迷，在影迷圈知名度与好感度甚至高于那些大导演。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位老人记忆力那么好。大家津津乐道于他的阅片量，也为他不时冒出的独到见解而折服。好事者为其开设专栏，请他撰写一些影评。起初广受欢迎，可写着写着就有反对者站出来了，说他见解迂腐，思想陈旧，拿着八股评论沾沾自喜，老而不知耻，对女读者行为不检点等等。董天遥活到这么大，人生中才遭遇到这样集群式的谩骂，而且是他最讨厌的那种攻击内容，虽然多半都是他认为很正常的有风有影，却还是一病不起。
董天遥躺在病床上，仍旧看电影，医生说他需要休息，他就偷偷的看。没收了遥控器，他就照旧盯着病房里的其他人看，病友们被他看死好几个。于是关于他眼睛里住着黑白无常的言论，又一次被提及。他被转送到一个人的病房，一个人的病房看不了人，他就随处看，有时候盯着黑乎乎的电视屏幕也看一天，拉着医生护士说一些有的没的电影台词。碰到新电影台词，医生护士们还能跟他对个几句，逢到那些老年月的电影，大家都只装做没听到，或者没听明白。有时，他偷偷去往各个病房，隔着门窗看那些病人们，眼神总带着新鲜的渴望，着实像了个瘟神。 终于见他大好了，医生也就立刻送他出院了。

出院后的董天遥，更老了，精神头还在，可行动迟缓，渐显落魄之姿，反应也慢了很多，碰到什么人，也不搭理，别人跟他讲话，他就瞪着眼睛只管应和，有时候出口说几句话，还是哪儿哪儿都不挨着，但听着也不十分突兀。
路上跟人照面，他回：“外头敞亮，出来逛逛。“
参加老友葬礼，他会开玩笑说：“唉，没得痔疮就去世了吗”
碰到亲友孩子在他家调皮吵闹，他会异常严肃道：“将来你可能只剩下这些只会让你讨厌的破玩具呢……”
……
更老了，平添一份持重感，董天遥在电影圈混了个首席影评人的名头，职责还是看电影，评论电影。董天遥看电影的神态，不再像以前，但保持专注。认认真真发表自己的看法，成了一种看法。他说话的语气、姿态、声调……照样每每变换，带着吃力的节奏，试图如电影那样，还原自己的内心。更老的董天遥往往讶异，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那么多话，引用的那些都是腹语，不知道怎么就被听到了。分不清楚哪些是台词哪些是他自己的话，有意无意，他认为自己的话，更像台词；有意无意，他认为台词更像自己的话；有意无意，他认为台词是台词，自己的话是自己的话。但大多数时候，他认为台词就是自己的话，自己的话就是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