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电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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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起，就没个完。
董天遥承认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电影，乃至好几部电影，但他还是更愿意看荧幕里的电影。他相信荧幕里的电影，事情的转机更容易被看到和接受。他在电影里能看到一切，能看到死而复生的母亲、妻子，以及跑回来与他和解的儿子。
儿子没有跟他和解，但是回来了。董天遥儿子回来那天的头一天，董天遥瞎了。这算是大事，但他照旧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它发生的足够自然，足够电影的自然。看不见的董天遥，没有因为看不见儿子，和儿子带回来的孙子而难过，反而因为再也看不到电影而郁郁寡欢。听得出来，儿子组建了自己美好幸福的家庭，孙子亦如寻常孩子般可爱。许董不让孩子和爷爷单独接触，当爷爷开始说起那些许董以为的台词时，也瞬即扯开话题，董天遥就会陷入长久的沉默，似是在眼前演着默片，台词通过字幕的形式出现在眼前的空白处，他发现他可以把那些台词放在任何地方，因为他的眼前已经一片黑暗，黑的如同默片里放字幕的背景。
许董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搀着父亲，去给母亲扫墓。董天遥和孙子一样，也是第一次来。不出意外的，他并没有为第一次来而感觉有什么愧疚，他觉得这是电影般自然的剧情走向。他也曾想过自己偷偷来，这种冲动又会随即被克制，因为他当时好像想不到要讲什么台词。此刻，董天遥几欲开口，但终究还是闭口不言，他知道，儿子不会喜欢他讲的话，那样的话，场面会向他不喜欢的方向走去。回来的路上，他拉着孙子的手，忍不住用手指在孙子手心一笔一画书写着自己的台词，他确定孙子没有明白他写了什么，他不在意，他很开心。

儿子和孙子走后，董天遥身体斗转直下，他开始明白自己大概也要死去了。他从来就不怕死，坦白说，这一时刻他等了一辈子，死亡于他而言，比出生“电影”太多了。等待的日子里，看不见，他就听电影，他想到母亲说他还没出生时就在她肚子里听电影了，不知道母亲当时看的都是哪些电影，他后悔自己曾经没有问母亲，不然此时重新拿来听的话，一定也足够电影吧。
董天遥开始不断的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死去的方式，他觉得母亲的死亡方式也足够“电影”，想过也像她那样死去，但又觉得太过古典，虽有一种重蹈覆辙的宿命感，却少了几分超出预期的不合理性。他开始慢慢在心里筹划自己的死亡方式。或者在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晚上，望着外面大雪纷飞，安详的死在温暖的窗前呢？……想着想着，反觉这种筹划死亡的行为没劲，于是就决定怎么都好吧，怎么都会超出自己的预料，那才足够“电影”。
董天遥的尸体后来被发现在一个窄狭幽谧的小路上，手里攥着一封信：
我最亲爱的母亲
我真的时时刻刻都想告诉你
尽管我没有去过这世界的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但我用眼睛都真切的到达过那里
也许只是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