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夏天(3)
打那以后,村民们便很少给他好脸色,连起初那些意味不明的笑也收了去。背地里的称呼从疯子、傻子,变成了更糟糕的词汇。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第二年夏天,最难熬的三伏时节,村里的葡萄成熟了。种子是他从镇上买回来的,自己掏的钱,工资不够,存款还贴补了点。
虽然他日夜奔走于田间,风雨无阻,但荒废已久的土壤终究没能培育出多么丰硕的果实。他从藤上扭下一颗最干瘪的,塞进嘴里,咬一口,几乎要酸出泪来。好在镇政府支持贫困村创业,采购了他们卖不出去的葡萄。
夏天带回了村民们的笑,这次他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他们不知道,带去镇上的酸葡萄换来的不只是钱款,还有上级部门的批评,说他不懂因地制宜,说他工作不注意方式方法,说他没有考虑先防风固沙。
所以那个丰收的夏天淡去的时候,他告诉村民们,不能指望葡萄了,我们要种树。
于是他熟悉的称呼又回来了,甚至老村长也偶尔附和几句。他早已适应,适应并不意味着麻木。但他确乎给村里带回了一种能让舌头感到麻木的新鲜果子,叫猕猴桃。
这水果村民们都是头一回见,但种树的事,他们门儿清,没个两三年,别指望结果。
他说,我和你们一起等。
你顶个球用。
脑子有毛病。
于是奇怪的谣言在村民间传开,说他老婆跟人跑了、无家可归了,或是他贪污了村里卖葡萄的钱,或是买的树苗被他吃了回扣了,或是他得罪了镇里头的领导……
所以第三年夏天,村子又回到夏天刚来时的样子,看不见收成的希望,家家户户等着领救济。
漫长的等待消磨着夏天的时日和夏天的意志,也让村民们懒得再埋怨他。镇上的工厂越办越多,离村子也越来越近,可村民们依旧对厂子谈虎色变,仿佛那是会吃人的猛兽。所以他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一有空闲就试图劝说他们让进厂打工,只是坐在一排排猕猴桃树间,让时间为树和自己添上枝叶和胡子。
这期间唯一值得说道的事,就是他又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去镇上,给家里打了通电话。妻子告诉他一切都好,可他想和女儿通话的时候,她却闪烁其词,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才承认,刚才和女儿起了争执,因为老师告诉她,女儿在学校里早恋……
上镇里赶集的老乡不太情愿地用牛车捎他回村里,他在车上闷声坐着,像在猕猴桃树下那样。不一样的是,他沉默着、沉默着,却突然哭起来,吓了老乡一跳,以为他害了什么古怪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