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不是一個謎(6)

他端著盤水餃，幾步就邁到她桌邊，剛擱到玻璃桌，冰地一聲，他那雙大眼轉過來瞧她，不吃么。看她眼神很留戀，覺得有點好笑，接著映在目光中，你剛才說的什么。那只挨盤子近的手又朝桌中推了推。她看見了，覺著真老實。哦，沒有，我是說鐵鍋。她也想笑，并感到甜蜜，低下頭想那個鐵鍋。
下雨總是回憶起些很慘的事。上廁所時，她捱近往外開的小窗，嗅一口新鮮雨氣，雨砸地的聲音綿了些，她好像看到以前很怕的事，也可能是好事。壞事在雨來后，澆滅了，那些晴天時候的難，能延展一小會兒。好的事，憧憬但不能見，始終不見的事，好像也要有根通道。耳邊雨聲不斷 ，難辦的、想見的、慘烈的，都在緩慢下去。人也好，事去了也罷，都在雨中平息。
早上她出門穿一身黑色，頭上戴的珍珠白夏帽罩不了黑，腳底又登雙棕布繡亮鉆布鞋，走起道貼地很近，如團黑霧，幢幢著擦過一些名貴樹木。她又到那棵高貴的南方闊葉樹下，就在它對方，停輛小車，她走路快，沒雜音，身形利落，遙遙間被常認男子，她繞開擋道灰面包，戴帽子的頭閃出一半，斜走下來個男子，在草間，他穿綠，倒嚇他一跳。這都使她琢磨，穿上黑時更沒有人注意她。可能是這頂帽子和黑的沖突，也許是這底下實在太黑，又消失聲音，飄著就過來了，倆個人都是一抽氣。四月末，悶雨前，一霎停頓，他寬大的鴨青棉服圈牢縮回去的脖子，全身倒鐘一口。她知道又被認作男人。倆人隔車隔濕氣對視，傾刻就散，她也習慣了年齡差距，低頭趕路。

不是你說還有個女的也嚇著了？雨中龍山，她聽見雨聲，沒回應他，睜眼看清那個注中國龍山的深赭鐵牌子，高于青草地40米，柱子銹蝕，苦苦支撐。大顆的淚珠，掛在正面，但沒往下流，一粒粒映著這邊車廂里人。這是種深下去的紅，顏色沒好丑之分，要看倆個極端，或深或淺，只要不在中間短暫停留，都是能找到最終美。美不是現實，不是只有稍縱即逝么，怎么可能讓有時間有延展，來充實好、固定住一種不可能長久存在的東西？稍微一錯手，逾越深淺，漸變就已開始，再不是最初想像得到的必然結果。牌子緩慢后退，一叢叢干竹子，黃了尖頭，微乎其微的暖風中搖了搖。那個女人換了一身粉呢風衣，安坐車座劃手機的時候驚慌失措間給她一個緊張的眼神。她這時想起她住在她下邊一層。
那是件小伙子可能該穿的藍運動衣。玻璃上一陣一陣下雨水，記住好像還有一倆個站名，雨勢巔狂，恐怕要下到晚上，身上沒帶任何雨具，她倒不慌不忙地看窗玻璃外。從左右插肩一剪子沖底兒，裁開兩道界，上邊是雪白，近白的正黑，大的三角形，天秤兩端一個，穩衡到如大海深的藍里。然后，然后就沒有了下身。第一次見是在車窗，呼地閃走，倒退，她以為還有下身，等當真人站到“他”面前，才知下邊隨便套了件灰隆隆的牛仔褲子，都褪色了。她沒不好意思，繞著“他”錄像，拍照，給“他”前邊出來招呼走客的營業女店員解釋，他來不了。她也才發覺這根本不是她在車窗見過三次認為的料子，是種極普通的薄軟棉，她手舉機器，眼半掠不掠，空一手揪高自己身上仿雨綢衣，只聽自己說我尋思是我這種輕聳的，而后沒有第二個聲音，她給自己笑著，點頭，回顧櫥窗，一眨不眨盯著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