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冰海雨时（下）(2)

他一旦放松下警惕，疲惫和饥饿就像趁火炬摇曳时渗透的阴影般袭来。在本能驱使下，他走进一间酒吧。踏进屋内的瞬间，他的世界为之收紧，仿佛陷入了沼泽：室内充斥着烟气和酒臭，像一片凝滞的泥潭；各种语言混杂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高谈阔论、哄笑咒骂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每一个可以立足的位置都挤着人——海盗们亮出形形色色的珠宝珍玩，显然在争相吹嘘乐道白天劫掠时的丰功伟绩。
托列卡尔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指望这里有人熟悉荷列哥的语言。他来到吧台前，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用手指点了几样酒菜。面对老板冲他摊开的大手，他犹豫再三，最终从内衣最贴近身体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吊坠——在谢绝了总督大人几乎所有的赠礼，他唯独留下了这件饰品——如深海般神秘，却比荷列哥阶下的大海更为纯净的蓝色宝石，经过细腻的雕琢，成为一只海马的形状。他本希望将这件礼物带回故国，赠予自己的妻子。
意想不到的是，老板收到这件抵押后勃然大怒，不仅对托列卡尔指手画脚，还一边将吊坠扔回来，一边作势欲扑。托列卡尔对老板的反应一头雾水，因言语不通，他除了下意识说着自己的语言，试图加以安抚之外，全然束手无策。老板愈发激烈的喝骂开始在已然无比嘈杂的酒客之间引起注意，左近的海盗们甚至安静了下来，兴致勃勃地作隔岸观火之势。正在事情眼看要落得一发不可收拾，忽然有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夹杂着口哨声，从酒吧的另一侧传来，吧台附近包括托列卡尔与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酒客们纷纷离开了座位，拥上前挤作一团，但与此同时又像是给什么让道一样，齐齐往左右分开。

托列卡尔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排女子，像舟楫划开水波般，袅袅婷婷地从粗野的男人间走过，而后者不约而同地为她们闪开一条路来；她们大多浓妆艳抹，有的高挽发髻，有的披散着卷曲长发，甚至有的留着他前所未见的短发造型；她们衣着暴露且鲜艳亮丽，衣衫裙摆质地光洁，剪裁有意地勾勒出身体丰腴诱人的曲线。她们是美丽的，但又与总督府的宴席上与宾客斟酒作乐的女人们不同，似乎因那尤其不余遗力的妩媚而更加切实。看着她们，托列卡尔感受到身体深处震颤着生命的搏动，而总督府的那些女人们，则令他在触目的瞬间如同迷失在梦境。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是一队妓女。酒馆内的水手们因她们的到来而爆发出疯狂，拼命向他们献着殷勤，从身上各种意想不到的掏出大把的钱币与物件，极力争取着与她们共度良宵的机会。而妓女们一面报以勾魂摄魄的笑眼，一面却始终不为所动。只见居中的女子迈步出列，率领着同伴们来到吧台前；与她们不同的是，她身穿洁白的长裙，头戴金灿灿的发饰，而一片面纱遮住了她眉目以下的脸庞。然而那双深色的眼睛流转着非同寻常的光彩，总是朝托列卡尔投来异样的注视，每当四目相对，都让他不由心中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