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供词(3)

没有了猪肉吃，家里又是一贫如洗。丈夫依旧是不做活，她一个人去翻种子。大概是今年夏天的某个晚上，她突然叫住要去地里闲逛的丈夫。“你把我卖了罢。”她略略仰着头，像是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
“不可能。”丈夫回答。“那你把我送给重庆府的媒人罢，自有去处。”她又发话。
“最多半年，”丈夫停了脚步，回过头跟她讲。她很满意，她还没去过重庆府，正好去见见世面。“多少钱？”丈夫突然想起来，皱着眉头问她。“不知道。二十两银子……？”她估摸着。丈夫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再去逛，回屋躺下了。天渐渐沉了下来，日头已经瞧不见了。
于是她便在了这船上。船尾还坐着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也是结了婚就来的，听说是因为丈夫被官府的人打伤了，下不了田。船上的媒人告诉她们，不必担心，重庆府繁华着呢，你们的丈夫把你们交给我，还签了字，我会对你们负责的。她一脸愁云。十两银子一定花不了多久。算上利息，扣除自己卖身能赚的钱……大概还需要补齐一两半。这一两半从哪里来？

一路上，水面不起一丝浪。乌篷船穿过潼川，绕过遂宁，又从涪江拐到了嘉陵江。她低垂着眼，靠在篷子边望着船头的烛台。夜风飒飒，她提紧了短衣。望着月亮，她什么也想不出。媒人的鼾声盖过了蝉鸣，摆渡人弯着腰呆坐着，只有拨水的桨在缓缓地摇。没成婚时，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去重庆；一座大城，有酒楼，还有气派的衙门。……除了这些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
但她毫不担心。丈夫把她卖给了媒人，话虽如此讲，但也是为了家。没有钱串子就没法交地息子，不交地息子官府就会来查册子。这可不是小事情；她也想过分开过，各自谋生，或者再找一个姓黄的，或者姓什么别的的男人；但是总是不光彩，也不能指望新的男人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倒不如卖身，寻个常客依了。……她这样盘算着，天就亮起来了。
离重庆府只有一天的水路了。她心里可高兴。

（本文故事是真实事件。1840年夏，重庆府衙门刑事档案之王氏（时年二十岁）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