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山村(2)

且说这柳絮儿虽生作个女儿之身，性子却矜烈得狠。其父无法，暗下与婆子两个计议道，那铁骨儿虽无父无母，却生的相貌周正，又兼勤苦肯作，待人接物，进退斡旋，并无差池。他两个膝下又无男丁，只有一个女儿，日后多周应铁骨儿一周应，权当收作子嗣，颐养终老，也无不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应允了这桩自谈的婚事。主意既定，预备了嫁妆、宴席，择了个望日，白日里在东村大吹大擂，就待那日落山头，月上柳梢之时，将女儿送入花轿。
且说那日，铁骨儿早起，就有四门邻里妇人帮衬置办，一面敞门开窗，洒扫晾晒，预桌备凳，铺菜摆酒，并将那傻妹子翠微儿打扮停当，方才换上郎官新服，邀了乡里。一众人欢天喜地，热热闹闹地吃酒，铁骨儿持盏与众乡邻一一敬过，面上尽是禁不住的一片喜色。他那呆傻妹子翠微儿却是与众不同，不知是从哪棵新抽芽的柳树上折了条细枝儿，就搓着柳条儿，舞舞弄弄，一头扎进院中，全不管一众邻里，嘴里念着些胡诌的谣儿，自顾自地绕院子打圈儿。
众人也不留意，喧喧闹闹，直吃了有二三个时辰，看看天色将晚，当即拥了新郎官，离院门，敲敲打打地要去迎亲。小姑娘正搓着柳条儿就那四方桌上拾着花生粒儿，一粒粒囫囵地往嘴里送。见着了，便急切切撇了柳条儿并花生粒儿，倚着门望向众人。你看她：梳一副天真双丫髻，扎两方碧露坠叶巾，踩一对软烟青纱履，着一身翠玉飞仙裙，额前一点朱砂痣，颊边两片绯红云，明眸涌泉清洌洌，皓齿衔月玉滢滢，莲步踏作花间路，莺歌荡开鸟虫鸣，正如青荷才出水，恰似仙子临凡尘，笑颜何来半分痴，众皆多心我一心。

小姑娘把住门框，痴楞楞探出半身来，见着兄长前行，当时双目噙泪，两眼堕珠，抽搭搭自顾自地泣了出来。新郎官见了，回身来逗她道：“是哥哥的不是了。妹儿在家中没处耍，我带你同去么？”小姑娘就翠玉裙揩着泪，咽咽地道：“不去不去！”铁骨儿哄道：“柳絮姐姐前日暗与我说，备了好些生熟果子吃食，待今日去时与你，都是家中平日吃不得的，你若不去，就分与他人了。”小姑娘霎时收了面上泪珠，嘴里却堕下一行口涎来，便要随他去，行不两步又立住，忙将袖子来揩了揩嘴，嗔道：“不去不去！”铁骨儿再哄道：“还有你的小相好哩！他本住在对村，今日也随父母在会。你不去时，他却无人耍。”小姑娘犹犹不觉，你看她欲待一同去来，又把住门框；欲立在门内，又伸手去扯新郎衣袖。铁骨儿便要牵她，她见门楣上一只玄头青雀儿飞在院中，被她一把推开，就重拾了柳条，疯癫癫满院去追那只雀儿。
铁骨儿还欲唤她同去时，早有一众帮衬相邻催促道：“新郎官还不起身么？休要误了时辰！”
铁骨儿便不去管她，望那天边黑云渐起，暮色四合，乍起了一阵狂风，想来是要变天。遂教众人点起火把，张锣敲鼓，抬了喜轿并花红表里就往东村赶。片刻即至，那柳絮儿的一双父母早已于堂前专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