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小记】《怪物》(2)

依稀记得我八九岁时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早就从岗位上下来了，头发又白又稀,满脸的老人斑。身上倒是没什么酒味，只是眼脸通红，虹膜里浑浊不堪的黄褐色让人觉得不舒服，像是酗酒留下的后遗症。听人说，张九生早年寻过一个媳妇，那媳妇跟他一样，爱喝酒，哪怕是肚子里怀着五个月大的孩子，也照样在院里人的喜酒宴上喝了个酩酊大醉。
然而，这种狂热行为的代价没有落到他们这对夫妻头上，却降给了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孩子在娘胎里呆了不足九月便早早落了地。早年听楼下的老人闲话时说，这孩子一出生时，便生了一张“阴阳脸”。左脸颊上白嫩的肌肤像是被谁玩笑似的用墨搽了，那比巴掌还大的胎记让见过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在那样的时代，封建思想仍然影响着人们的观念。那对父母想把这孩子送走，认为不吉利，可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孩子，哪有余力养这么一个被视作不吉的小孩。尽管是个带把的男孩，那狰狞恐怖的胎记也无法抹去人们心中的忌讳。私下里，大家都说他是个怪物。久而久之，“怪物”便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终于，在怪物一岁那年，他的母亲在那幢阴冷的小房子里死了。医生说她是因为过度酗酒酒精中毒而死的，可是没有人相信。人们纷纷认为是怪物把他母亲“克”死了。
“啊呦，他妈多能喝你们又不是不晓得，咋会喝了几瓶酒就死了。八成是他们家那小孩不干净，‘克’死了唷。”
老一辈的人，对于这“克”字讳莫如深，平素轻易不张口。只有琴姨不忌讳，屡屡拿这说事。一但院里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还没听个头尾，她就把这些事都归咎到怪物头上。老人们私下里都说，琴姨不积口德，将来会遭报应的。结果那年除夕前两天，人忽然就没了。听说是好端端地走着路，脚下不知怎的绊了一跤，太阳穴直直地磕在人家圈地的铁栅栏上，当场就死了。
从那以后，大家就更对怪物敬而远之。
失去母爱和照顾，怪物在张九生的暴虐和冷漠下一点点长大。张九生变得比以前更爱喝酒，而且喝完酒就打人，怪物的身上总是青一片紫一片的。十二岁的身子还没有楼头捡垃圾的那户人家里九岁的小孩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