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儿女双全(2)

但那只是她希望的而已。
她不是没有听出丈夫和女儿间的火药味，不是读不出“这老婆子生个病叽叽歪歪拖拖拉拉的会影响做清明”的意思，也不是读不出“到底是死人的事重要还是活人的事重要”的言外之意。但是她只能保持着沉默。她既不能反抗，和无理取闹的丈夫离婚；也不能再反过来骂自己的女儿，那样就真的没有人会管自己的。
“我会死吗？”爱金疼得冒冷汗，意识迷迷糊糊的，“死在这个春天……”
在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她的母亲曾教过她一首儿歌：“美丽的野花会说话，躬身的黄土种菜瓜。我家的女儿自海来，嫁给你家的男儿郎。今天出海打鱼归，明儿滩涂捉蟹虾。待到白发绕青丝，膝下儿女双双全。”儿女双双全，这几个字像是梦魇，又像是爱金这一辈子的梦想。她只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然老头也不会变得这般古怪脾气。
就这样思着想着，听着时针和吊瓶交错的“滴答”声。爱金合上了眼睛。她不再梦想当那蓝天下的小鸟了，她只想再踩踩老房子后山上的黄土地。沿着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爬上一级级老头亲手搭起来的台阶，在山顶上的那间寺庙里烧上几炷香，一炷祝女儿们平平安安，一炷祝老头长寿健康，一炷祝这国家富强，一炷祝自己来世……

“爱金，爱金，是个女孩！”
她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睁开眼睛，而自己并不躺在病床上，是站在一条泥泞的山路上，提着一只竹篮。
“我在……哪儿？”
她试着抬了抬脚，膝关节变得灵活了。于是她又试着走了几步，好像并不觉得吃力。最后她干脆小跑小跳了起来，齐耳的短发在耳朵旁呼啦啦地飘。
两岸是青山，层峦叠翠。那间若隐若现的寺庙藏在薄薄的雾中，露出金红的飞檐，隐约传来和尚敲木鱼念经的声音，伴着香火味。她打开竹篮往里瞧了一眼，里面是些贡品，还有一包破布样的小包裹，大概是善钱。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自己这样，像是刚结婚那会儿。爱金十七岁就从海边嫁给了隔壁村的男人，十八岁有了第一个孩子，而那时候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她一辈子没有上过学，是个文盲，孩子病了，丈夫在城市里工作，她一个人只知道抱着啼哭的孩子一起哭，直到隔壁的老人听见了，叫自己儿子送了她们母女俩去镇上的医院。她以为丈夫知道后会打她，但是他没有。兴许是因为一个女儿而已，没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