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岁 迎新(4)

“大/秦……”耀默默轻抚骆驼颈间栗色的绒毛，看着异国来使灿烂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沉声开口，嗓音听起来有点哑。
性情温和的动物打了个响鼻，抬起厚重的眼皮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黑色的眼珠在月华和灯火辉煌下很亮，也很眼熟。它低头抽了抽鼻子，光秃秃的下巴时不时抽动几下，依旧沉默地咀嚼着自己的夜宵。
他与那匹骆驼一起抬起头，同千年前的故人共赏一轮皎皎孤月。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那来自西域的异国男人名叫凯撒，耀家人都总喜欢叫他大/秦。
再然后，大雨倾盆忽然之间霎时而下，耀下意识伸手去挡，骇然间发现那雨竟直接从身上穿透而过。一些不知名的落寞慢慢在心底弥生，他垂下眼帘，看向眼前熟悉的、漆红雕花也未能掩饰住其腐朽了的房梁
统领东方千年之久君王，倒下了。昔年引以为傲的一切、那些数不尽的奇珍异宝金碧高墙，此时居然连家人也保护不了。描金器皿和青花瓷瓶的碎片黑白混杂撒了一地，男人无力地伸出一只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手，想要捂住眼睛。

他知道南海旁那个不过半大的黑发少年，就被金发碧眼的洋人领走了。
他不知道那洋人从哪里来，只知道乘着轰隆隆庞然大物的他们，打碎了这场虚幻胜美的东方旧梦
从此世间，再无天朝上国。
耀蹲下来，想要把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挡住脸庞的手臂拉开，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从男人身上穿了过去。
他惊愕似的看着自己变得半透明的手，忽然在殿宇内侧，瞥见了那只熟悉的乌鸦。抿着嘴默然顿了一会儿，耀小心地把那人鬓角粘了血的枯黄乱发拨开，指尖停在下颚尚渗着热血的伤疤上，对着倒下的君王殿下良久无言。忽地听见远方似有炮火轰鸣的巨响，古老陈旧的木质房梁像是刹那间塌了，耀眼的万丈霞光映照着地上绛红色的血河，色调绚烂得灼眼。
一道穿着军蓝色布衣的高瘦身影冲出来，摇摇晃晃地从遍地尸骸中穿过。过去一头黑色及腰的长发已被一刀剪短，那身繁重难行的华服留在了清宫。他手里提着一把没几颗子弹的老旧步枪，灰尘满面，黑色的眸子映照着如血残阳，看起来亮得惊人。
黑色的飞机剪影带着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掠过天空，赶走了本应此时南徙的鸟儿。空袭过后的地上坑坑洼洼，他磕磕绊绊地迈过战友们染上鲜血与炮灰的尸首，朝前方正火光接天的阵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