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岁 迎新(3)

“真不公平啊。”与说话的内容截然不同的是，他看起来并不生气，甚至连声线也是慵懒的，看不出喜怒，听起来倒像是笑了。
男人淡然的声线放轻，尾音带着倦意的沙哑，嘴里含着的金属制枪嘴抵住舌尖，让嗓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眼神飘渺，像是看着不知名的远方，连似有不甘的声音也一点点的淡去，“凭什么呢？我被你们……遗弃在这里了……”
是啊。耀的神色黯下去，语气轻且淡然，“……我离开这里了……凭什么呢？”
这实在是，不公平啊。
乌鸦扑腾了一下翅膀盘旋而上，不知去了何方，行动匆匆似来时一般突然。
他望着那人连同躺椅和那一柄烟枪一并消散，低头呷了口尚温热的茶水，忽的听见远处一阵竹响，站起来看见一位正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竹林深处教一黑发稚童舞一枝竹剑，孩子大而圆的眼睛倒影着月下闪闪发光的兄长，一滴凝聚了无数清冷寒光的汗自下颚边沿悬了许久，终于缓缓滴落而下，碎成一地月霜。剑如游龙，翻滚的衣袖带起猎猎的风，细长的竹枝把月华织就的锦缎也劈开了，引得竹林哗啦啦的一片脆响，像是唱响了一曲东方悠长而古老的民歌。

耀立了半晌才回过头，指尖似乎若隐若现的一凉，抬眼望见忽如其来的细雨从天边洒下来，却没把衣裳沾湿半点。沾衣欲湿杏花雨，四月芳菲沾着点点如玉般的晶莹，沁着湿漉漉的扑鼻馨香。青砖古道色调淡雅如名家收藏的古画，乌屋水巷间有个撑着把油纸伞的青年，正弯下腰把妹妹海藻似的的长发拢过耳后，笑容明朗皎皎如月，青色的伞面上绘着素白色的蕙芷，雨珠沿着伞骨徐徐坠下，交织成一罩如烟似的雨幕。孩子两只小手攥着兄长的衣袖，软糯糯的南方口音听起来有些粘糊糊的，讨人喜欢得紧。
然后热闹的嘈杂人声从身后轰然传来，雨不知何时似乎停了，漆黑的夜幕霎那间降临。此时应是什么节日，金吾不禁，火树银花。耀看着熟悉而陌生的长安市井街道，一时仿佛梦回盛世大唐。朱雀大街上人影攒动，行人说笑着熙熙攘攘穿过，如记忆中一样的喧嚣，也一样的繁华。耀一身现代冬装站在这古色古香的街旁显得格格不入，行人步履匆匆对此熟视无睹。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小孩胖嘟嘟的小肉手里拿着个糖葫芦，蹦蹦跳跳从他身上直接穿过。
耀转过身，顺着那孩子的目光，凝望着眼前绚烂的灯火万丈。屋檐下灯笼橘红的暖光温暖了深色的夜空，叫那些从远方奔波而来的胡人看的目瞪口呆。不同于中原丝竹之声的胡乐向来色调艳丽明快，从华灯初上的金碧酒楼里漏出来。东方黑色长发的青年一身青白色的长袍，端着细瓷酒杯从雕花镂空的窗棂旁探过身，瞧见一个褐色卷发的男人牵着一匹高大的骆驼正笑着自己招手。站着一旁的沙漠之舟对此见怪不怪，安安静静地反舀着草料，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带起极轻微的金色驼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