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2)
她回家之后花了点钱,找义体医生抹掉了设备上的追踪编号,然后拿着没攒下多少的家当盘了一辆刚死了主人的餐车,干起了自己的父母刚踏上这片土地时做的卖买。不过说实话,卖卖小吃也挺好的,除了早出晚归和影响食欲之外没太大缺点,至少总不会有人半夜打个强制接听的电话给你告诉你有人点了份十万火急的餐不做就要饿死了。
Eileen还记得自己刚开始在公司上班那一年,那天客户突然有个紧急的需求需要处理,害她临时取消了年假回去加班,最后在跟老板赌咒发誓一定会在天亮前搞定的情况下才被放出了公司,赶到家时都已经十点半了。
还健在的父亲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则已经加班加得神志不清恨不得今晚就被年一口吞了好逃避明早的Deadline。
结果那天被吞的不是她,而是她父亲。
那头看起来行动迟缓仿佛一头老迈四足兽的东西在她的攻击下毫无招架之力,但转头就把她那步伐踉跄的老父亲叼进了嘴里,然后扬长而去。而她甚至困乏得丧失了真实感,在昏睡过去之前还在想着:“早让老头子戒酒了你看风湿犯了吧。”
直到她第二天被电话催醒,主管恨不得用手指戳破摄像头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却在一堆代码面前走起了神。
她想起自己刚成年的时候,老爷子一脸严肃地把沉迷游戏的她拖到饭桌前。那时候还能买到养殖的鱼,她爸就对着那条吃剩了的红烧鱼开始跟她说起以前的事。
大概三十年前,他也曾是个叛逆期的小子,为了摆脱自己那满口“责任”“义务”的老爹背井离乡来了这里,那时候纽约还是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呢,他在那里读书、恋爱、认识了她妈妈。
他一度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但就在她妈妈生下她那一年,那东西也漂洋过海,找上了门来。
“他妈的,那时候我还和朋友张罗着过年呢。”老头子一口闷下杯子里的酒,骂了句脏话。
年轻的父亲在那一天失去了自己的妻子,Eileen这个名字的另一个主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中文并不熟稔的Eileen觉得“过年”这个词就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艰辛和劫后余生的侥幸,过不去的人总得付出些代价不然对不起这么个动作。
年每年来访一次,每次待两个小时,比她的月经还准。第二年,她在自己寄居的高楼公寓里迎来了年。这头年和她过往见到的并不一样,火一样燃烧着的鬃毛环绕这一张像是电子显示器一样的脸,上面有一张可可爱爱的小狮子脸,电线缠绕出来的躯体前端有一张嵌着巨型电容突起的大口,透过那张无情的嘴甚至还能看到它体内脊柱位置的办公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