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雍川——东半章(2)

机务段的跨线人行桥很高，能看见宝鸡市一座座低矮的楼房顶上洒满了火红的余晖。脚下的灯泡掉头线上是不是响起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轰鸣声，上面是刚刚结束几天的辛苦的铁路人想家的心。表兄一米九的背影纹丝不动，十几年如一日像东边注视着陇海铁路线，期待看到父亲的机车。
而据说机车上的那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当年背负着王家的命运，用十倍的努力离开了岐山，考进了铁路学院，又用了十倍的辛苦，很快成为了一名当时的人令人十分羡慕的本务司机。这个男人为了家人而无法经常和家人见面，让我想起上经常上夜班，一周见不了几面的父亲。
我面前这个已经变成男人的男孩，早早地继承了一部分父亲的秃顶，却没有眷恋父亲的机车，去了陕南的飞机制造厂。他那时候就跟我说什么时候带我去看运输机是怎么造的，可惜一直没有时间。
我第一次见到王家人是在小学五年级，当时我管今年刚有了孩子的王家表姐叫小炜姐，和同学来北京玩，大概去了故宫、长城什么的有名的景点。第二次便是大学刚毕业的表兄陪着我姑姑来北京，住在我家里。我和表兄挤在一张床上，除了熟悉了对方的脚臭，我还发现第一次和亲戚有如此多共同话题：沙盒游戏、铁路、科技，同时他拉着我在动漫的路上越走越远（虽然两年之前就跳出来了）。表兄学的是航空器制造，我对此也是非常感兴趣。往后每次回老家，我都要跟表兄联系一番找他玩，虽然他一般没空。这次他正好有空，但可巧麒麟也在陕西，就下意识地去找麒麟玩。

老家没有网，电视节目也不多。无聊的时候，流量用光的时候，我就会沿着水渠往田里走走，或是沿着北面的土路骑自行车，再骑到水泥路上，穿过北边镇政府所在的麦禾营村，从东边绕上一大圈再回来。麦禾营基本上是塬上最繁华的地方，人最多，商铺最多，过年过节的时候特别热闹。顺着水泥路往东走，除了偶尔经过的几个冷冷清清的村子，其他地方就再无人烟，目光所及之处最多的便是荒芜的田地和伶仃几株孤零零的树，往远处看可以看见路尽头村子的水塔和巨大的高压输电线，眼神好点可以看见信号基站参天的柱子，再抬头往远看，就是若隐若现的仓蓝色的秦岭。
当然，无边的塬上夜色降临、方圆几里内完全黑暗的时候，就算是平坦的水泥路也变得吓人起来。要是偶尔路过几片坟地，就算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的心脏也不免跳得更快。再往东我基本上没怎么走过，要说坟地最多的地方，还是老家所在的板榻村。先说北面，沿着土路往下走，路的北边一片片石碑和常青树着实让独自一人的路过者心里紧张。再说南边，板榻村和独殿头村之间有一片空地，那里能看到塬上少有的连片树木。我从没有壮着胆子走进去一探究竟，只是问过父亲那是什么，得到了一个果园的答案。爷爷却警告我千万别进去，还带我到树林边上看了看，我发现没有一条路通到里面。阳光下，黑乎乎的枝条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似乎要把人拦在外面，又好像不让里面什么东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