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时光机(8)
想到这,她掐了掐手腕,收获点点微妙的痛楚。痛是生命气息仍旧存留的象征,而死者的折磨已然结束,只剩泪如泉涌。求生的渴望充盈着她,这世上有太多她未曾品尝的果实、未及目睹的萤火,她也从未有机会安宁地、赤裸地、驯服地躺在缎床上,等待另一只温柔的手探进她的胸膛,拿出心脏置于耳畔,聆听那颗殷红沉甸的宝石以哪支进行曲的旋律急骤鸣响。为了有机会经历这一切,她按照青鸟的要求将自己所处的方位和四周标的物和盘托出;当青鸟向她打探荒坂武装力量的大致分布,她虽有迟疑却也只能据实已告。毕竟,除了毫无保留地相信青鸟,她还剩什么选择?
最终,在写出大串大串繁琐的冷静描述与点缀其中的情感宣泄后,艾斯黛拉得到了一张路线图;如果青鸟没有骗她,那么她会找到一个格外僻静的废弃场所;在那,青鸟将与她相会。在她驻足的片刻,追击者又迫近了不少,她甚至足以看清其面貌——左脑剃得干干净净,而右脑则披散粗硬的黑发;一张东亚人的脸孔上密布残酷的义体改造痕迹,螳螂刀的锋刃在袖口中时隐时现;目光相接之时,她只感到逼仄,因为那双黑眼珠仿佛从未遭到人性雕琢;等她意识到与自己对视的是怎样的怪物,那人早已消失无踪,而她知道,他来了。
如果不是亲身穿行其中,艾斯黛拉绝对无法想象夜之城本就已经峰峦迭起、沟壑密布的表象下居然还隐藏着同等复杂、更加晦暗的深层结构,就像山地间的居民也不会走遍每一道洞穴和幽谷。在城中较为老旧的区域,个体经营者与普通住户对有限空间的改造远远超出了公司规划之手的预想;尤其公司战争年代里,预制板甚至塑料棚草率搭起的结构就像扩散的肿瘤细胞那样不断复制蔓延,无时无刻不在侵吞着外部与彼此,直到它们过于庞硕的体积本身成为了腐烂的源头;居民搬迁,帮派势力此消彼长,曾悬挂浑浊灯泡的甬道光亮全无。而像这样被封条和灰尘封缄的区域,与日本街那些悬挂明晃招牌的柏青哥场相距仅仅半步之遥。根据青鸟的指示,艾斯黛拉爬过一截生锈的、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旋梯,钻过了排放着烧烤油烟的通风管,甚至还从某户人家私搭的阳台起跳,跃进了全然无关的另一幢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