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上）(6)

当年一直没说出口，他现在忽然很想跟人说。
“我小时候那次，一家四口去看电影。”真开了口又后悔，希望她没听见，可她立刻把头转过来，他只好说下去，“快开幕的时候，妹妹想喝可乐，我说我去买。母亲叫我买热的。卖可乐的加热器坏了，我只好去外面的饮品店买。回来的时候他们人不见了，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位置，四处找他们，越找越害怕，怎么也找不着了。我走来走去惹恼很多人，有些人冲我翻白眼，有些人骂我没教养。对我来说再没有比那一天更恐怖的日子了，我后来很久都不敢进电影院。”她听了心里有些难过，关切地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因为我妹妹突然病发了。她一向病重，难得下一次床的那种，那段时间有些好转，连医生都讲她可以出去走走了，没想到又发作了，我父母立刻开了车带她去医院。” “他们把你忘了？”她侧过身子靠近些。“不至于，我是出去买的饮料，我母亲没找到我，等不及，就走了，我那时也没个手机什么的。
” “可也不该就这么落下你，留一个人等你不好么？” “也许是我那时太懂事了，他们觉得我会乖乖在原地等着，或者去儿童走失中心——其实我那会儿不算小了，都十三了。”她并不认为十三岁不小，可也不愿驳斥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真对不起，指挥官……我不知道这么些事的，不然不会拉你来电影院，害你想起这些事情……对不起。”

他听了觉得自己很可耻，原本还想讲的一些事，马上闷回肚里了。“是我自己要跟进来的。说起来是我不对才是，不该无缘无故地对你讲这么些事，害你不能好好看电影。”她现在确实看不进去电影了。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她感觉气氛有点压抑，就又问道：“那你妹妹呢？她现在好了吗？” “她死了。”她听了心里一震，简直说不出话来。半晌，天后望着他似乎有悲意的眼睛，不管不顾地伸出双手，把他放在扶手上的两只手合起来，握住，说：“请不要太难过。”他很吃惊，和她对望了一会儿，把手抽走了，低声说道：“谢谢。”接下来的时间里天后总要扭头去看看他，而他目不斜视，几乎不去看她。散场的时候，他说声“再见”便马上走了，头也不回。
他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自己的事，今天和天后讲了一些，心里反而更难受了。就像把堵住水管的布条扯掉了一样，往事哗啦啦地流出来，止也止不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想喝点什么，只找到一瓶酒，不知是谁送的。他想起父亲那时也常常喝酒，拿一个小杯子抿完，两杯，至多三杯，一瓶酒一个月也没喝完。其实那时家里虽然经济拮据，但又何至于在这些东西上省俭，也省不下几个钱，就好像他现在总克扣自己的伙食，没什么意义。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省俭，会在任何看得见的地方着手——不，或许父亲只是因为烦心事情太多，想喝又不敢多喝，怕自己会酗酒。他开了盖子，倒了一杯，一点也不好喝。天后大概还以为他是因为想到妹妹的死，所以很难过。其实不是那样的，他一向认为自己很自私，他难过也只是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