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乙己(2)

张云杰是在大厅吃花生米而穿中山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大腮帮子脸时常带着黑眼圈；一头乱蓬蓬的油腻的头发。穿的虽然是中山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环宇万物、自然良循”，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张，别人便从他的网名“牧狼人云杰”这半懂不懂的ID，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张云杰。云杰一到店，所有吃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云杰，你姥姥又中了鱼蛊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开一瓶二锅头，要一碟花生米。”便排出两张十块。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嫖娼了！”云杰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贴吧说自己找了小姐，网友们都截图了呢。”云杰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你们这些宵小……宵小！
……我这是防止别人以为我是同性恋，这能算嫖娼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正德正善”，什么“十一抽杀”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张云杰原来也有才华，但终于没有考上高中，人又懒；于是整天游手好闲，弄到靠啃老度日。幸而能写点打油诗，贴吧又有人气，便替一些女明星组织粉丝团，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喜欢骚扰偶像。做不到几天，便乘着粉丝见面会的时候偷碰女明星。如是几次，叫他去粉丝见面会的也没有了。云杰心灰意冷，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嫖娼的事。但他在我们饭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白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白板上拭去了张云杰的名字。

云杰喝过半瓶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云杰，你当真能起势么？”云杰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连《寨星梦》都没写完呢？”，云杰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宵小害我”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经理见了云杰，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云杰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小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懂历史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懂历史，……我便考你一考。三国演义，指的是哪三国？”我想，你个低学历啃老废物，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云杰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答不出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国家应该记着。将来我起势后，考我的公务员要用。”我暗想我和公务员的水平还很远呢，而且公务员行测考试也从不将三国里有哪三国拿来出题；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魏蜀吴？”云杰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我写的“忆三国，生子易，教子难”，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