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傳奇 ｜ 還魂(2)

山最长的之字坡，貼地杂草融光，葉尖子先亮，月像人，待出怕出，將出暫縮。林怕了，纓纓淡淡，圓里撒湯，化了，濕一片草，片刻斂上，又圓了。
那還是個月亮。
幾年后林都記著他母親豁達聲調，迥于往常。
年歲過快，磨掉些人，都是親得不能再親。林不得不到了這間屋前，屋后，憋得上不來一口氣。但得住，房間也怪，廚間外搭擱個露臺。算什么露跟臺呢？一步邁大就抵到鋼欄桿桿，迎面跺一堵墻，**子刷過，裂紋密布。左右不過一米七，白墻上是天，林走到欄跟，使上勁往上抻脖子，勉強望到塊，有時飛過一兩只孤鳥子，不叫就過去。稍退下頭，墻又過來，跟著。那清透空氣夢般消失，林這個時候，特別懷疑自己眼睛，就不第二次抬高脖子，酸疼沒用。
這年夏剛起頭，林覺諸事不對。除去這間屋子蔽塞，轉而延伸至外，耳里不斷灌噪。有長有短，前個剛落地抱球，后邊接著仰天長哭；一個玩得正妙，哈哈哈哈，沖入云霄眨眼吱——一聲尖叫。于是左一堆兒右一擁兒，集中幫派，火藥味濃。最深情的孩子，十幾個十幾個糾結一個事兒，他說的這樣，那個她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我呸……雄雞鳴叫，鳳凰翱翔。內中有鱉，往往悄沒聲一口，什么？閃過就不見，卻燒燎原火，呼地壓過去。一地孩子哇哇，直沖樓頂。他四樓又不高不低，樓層矮，天天琢磨如在磨盤，在那磨啊磨啊。林脾氣上來就罵，傍晚洗完澡罵著從小客廳走到單獨小間，吃飯聽孩童 嗷~~嗷~~震天喊。他去想滿院三千多戶，一家就是倆，這地上花叢，少說也得有百十來個小人，少小子爭槍要棒，少女惦記要讓人追。“追我呀——追我呀——！”甜蜜留人；“你——過來！

——過來！——過來呀！”，急不可耐。
雨后，林拿本書看，早瞅住半大露臺好地兒，等它再下。他靠落地窗跟摞一馬扎，欄桿外開始毛毛雨，此乃暑八月，至幸遇雨，總不下透下實。所以林寶之地看，從荒野偵探到尤里西斯，從情感教育再到審判，眼光剽掠次數分別是，荒野偵探里不知道下雨。尤里西斯時候覺得雨開始寵幸這塊。情感教育他往冰柱疏離的下落水里找莫羅。審判開始，他想這雨真涼。他有些感謝審判，因為這時雨開始往大里下，他以為是不是審判太過枯燥，逼雨神都受不住。剛才呯身冷雨他感覺好受，這會兒覺出是那么個味兒，酷暑苦盼喜雨的時刻將要到臨。針，一根根透明水亮的銀針，陸續摁實他身子最外層皮膚，風過來了，雨針綿密，不細瘦，這一開闊，他才猛然發現，自己拖鞋子里的腳汪在泥水，往前再看，欄桿底座，漿粉片子貼住水泥，不翹高，但隨處落淚，一點子一點子碎漿星，潲落雨后地，薄涼寒磣。
濕雨繼續前進，裹挾前三月臟土，地上一羅深一羅淺，像筆洗的黑墨，瞅著時機向他靠。他人整個腳已沒，但他被震憾。他仍坐著就看見，由那方窒息天井灌水，一條、兩條偎依蜿蜒的蛇，線條邊是黑，肉體子如水晶，勇往直前，后尾推動，不懈不跨。他真感到高興，不久就想以后有什么。一陣狂風刮到他皮膚，他沒激靈，反倒興奮，臉面像親眼見冰天雪山，從鑲滿星星的山頂向下飛。上樓堵墻他樓堵墻間，細雨如呼如喊，噴起白霧，對窗紅青樓體隱失，他在小方景后找不見窗后那只藍色花瓶。他只能站廚間門檻邊沿，那渾黑水也不遠了，一潮一波上滾。但他注意不到，他在仰望，雨墻這會成布成瀑。洗出一面更白更凈的水幕，所有雨柱改變路徑，從右猛向左涮，無可抵擋，一浪下去，底里粉子墻喝透，后退，墻霎時間深些，轉而一浪過來，透明壓覆澄明，墻又亮起來，他見飛流直下千尺的壯觀，落瀑震聲，嘶吼聾耳，但是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