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奔放的河（烟火人间）(3)

最记得的还是《赛马》，激昂奔放，可能是性格使然，就喜欢这种快节奏，节拍强烈的曲子。广州回来以后，听父亲拉赛马，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又好像都一样。有时候他拉二胡身体会痛，他皱着眉头，一只手摁着弦，另一只手拉着弓在飞腾，像画家泼墨一样，认真又肆意。还记得，有一次拉完赛马，他笑着跟我说，得癌症的人，有三分之一的是被吓死的，三分之一的是被医死的，还有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是真正病死的。他笑得很开心，像在说笑话一样。可是我爸还是去做化疗了，我妈决定的。我爸说做不做都随我妈，癌症晚期治不治都行。可是我妈决定了，要做。行，我爸就去了。就算做放化疗花钱如流水。
小升初毕业，如愿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初中，作为学校里能上那个中学的四分之二，我很幸运，也算给父亲一个交代。
知道消息那天，家里杀了鸡，加了菜。我爸坐我对面，告诉我，以后还要努力，不能骄傲，不能浮躁。我嘴里啃着鸡腿，含糊地点头答应。家里四个人，我爸妈，我和我妹，那是我记忆里，最后一次围一桌吃饭。
刚上初一，各种不适应，我妹子又忙小升初的毕业考，辛苦我妈三头跑，两个学校一个医院，心力交瘁，够呛。我周末有空就想着往我爸住的医院跑，我妈不让。软磨硬泡之下，我妈带我和老妹去了一次医院。那个时候的父亲，瘦得很厉害，他的手腕像枯枝一样，皮包骨的状态。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异常的宽大，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可是我爸一米八，只有这么大号的衣服才能对得上他的体长。那次去看他，还能跟我说话，让我要好好学习，要考大学。我说会的。

再就是最后一次见面，真正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站在床边，父亲躺在病床上，一米八的身体因为太瘦萎缩成一个一米五的小孩体型，小小一只躺在病床上，不能说话了，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家里几个最亲的人站在旁边围着他。我不记得父亲的神情了，不记得是痛苦的，还是安静的了。我泪眼朦胧用家乡话喊了一句“阿爸！”，然后我看到我爸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我。真的，真的。我跟我的父亲对视了一秒不到。我当时忘记笑了，我想笑给我爸看。但是他睁眼的时候，我一定哭得特别丑。
时候我才知道，周围没有人看到我爸睁眼了。所以，我想，我父亲很爱我，真的真的很爱我。
他离开的那个晚上，很安静，很安静。我妈回忆说父亲不能说话以后，平时痛的时候，父亲是会叫的，那天晚上叫了两个小时，到八点钟，然后安静下来了，母亲以为父亲睡着了，就一直守在床边。后来的护士进来以后，才跟我妈说，人走了，走得很安静。
那一晚，我没有睡，没有害怕，也没有莫名的伤痛，只是睡不着。就只是睡不着。
送父亲走的时候，办得很简单，就像他日常的生活的一样，简单朴素。把那个小盒子埋进黄土，把碑立起来，简简单单的墓地。走完程式化的过程，我妈带着我和我妹中午就回来了。晚上，我就回学校上晚修了。那天的天空很蓝很蓝，很干净，没有一朵云，可能是我父亲带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