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献，章节I-IV(4)

......改变一种材料来看世界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所以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形成一种“永恒”的观念几乎不可能；反而物质间相互转化，不断运动的理念更受欢迎。C原住民的一部古典戏剧作品里，“疯子”被一种特定材料引导，不断向着帝王的舒适生活中走去，把他人的生活看做对他的臣服或挑战的行为，最后被公交售票员“篡位”，饿死在饭店里的故事。
研究本身提供的材料是符合人类对“眼睛”认知的：一副由镁铝合金和玻璃组成的眼镜，两团画了黑点由白色纸张揉成的纸团，一块玻璃砖，几套光学仪器，一面镜子，等等…而所视的材料也稀松平常：纽约第五大道的延时摄影，一些壮丽的黑白风光照片，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和壁画，现代派的家具和抽象画，莎士比亚和马拉美，中世纪历史和物理学论文。
实验结果是惊人的：有些时候，C原住民们甚至在纽约的大街上看到全是自己在走动，在物理学论文里发现16世纪香料的进出口价格，在马拉美里发现整页重复的单一字母。另有一些结果被诗意化地评论，比如使用塑胶眼球假体阅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时，原住民们大声朗读的却是“历史上尚未出现过的”名篇，一部格律复杂巧妙的英雄史诗。他们非常确信地说，这就是来自未来的作家。似乎从那篇作品里一气读完了人类从古至今一切文学作品似的，他们才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意象-结果上的断裂让实验无法归纳出有价值的研究结果。既然不同“材料”的世界可以有着基本逻辑规律上的差异，那些杂乱无章的结果恰恰体现着人类永远不能触及到的多样性。

惑姬回想起自己用蘸水钢笔写下那篇报告第九节的场景。原住民“Sixtons”拿起她的大衣，询问自己可不可以试试“看”。惑姬同意他用袖子的一部分来实验。他把袖子贴到脸上，迟疑了一小下（在这里他展现出了人类通常不具有的高超心理素质），回答说：我看到了真理。实验室的同事都说他看到的是某种形而上学的虚幻或者悲剧的规律，他却像个酒店侍童一样，捧着大衣，直直地站在那里，看看惑姬的椅子，又看看同事们的嘴巴。
第二天他写出一首忧伤的无韵诗作为报告交给我们。那种忧伤的基调，对于一向心理素质强悍的C原住民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在诗中，他特别强调了人类自身与人类的真理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别」，尽管该问题一般由「距离」引出；他还复述了一些语言学家打的比喻，例如“语言就像在感官的小溪上撒网”......总的来说，带有忧伤和讽刺的感觉，这绝非常事。 惑姬的心情纠结不止，如果他真的看到过，但他为什么决定不说——面馆老板突然打开水龙头的声音将惑姬从拉面热腾腾的蒸汽中惊醒。酒店点评网站显示，她所入住的酒店当晚菜单是意大利千层面，本地蔬菜沙拉，以及一些看了也吃不下去的肉类。惑姬决定先把眼前的面吃了再想其他事情。旁边刚收好帽子等着开饭的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支长笛慢慢吹起波罗乃兹舞曲。 酒店里，还有一些人忙着找到惑姬。她到底去了哪里？